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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八


  从忐忑、不置信,到欣喜,到忽然双目湿润,木代有点手足无措,一直隔着篝火的火焰看罗韧,一万三故作镇定的给篝火添柴,两只胳膊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曹严华坐不住,一骨碌爬起来:“不行,我想翻跟头呢。”

  他攥了足足的劲,但是不会翻,木代没教过。

  炎红砂说了句:“咱们拍张照片吧,合照,挺有纪念意义的。神先生帮我们拍,然后我们再和神先生拍,最后和解放拍。”

  提议不错,记忆会褪色、意外会发生,任何重要的场合,都应该留下照片,承载多年以后的翻看、反复摩挲,还有回忆。

  炎红砂把自己的手机调到照相模式,递给神棍,神棍端了手机,站前点,又挪后点,指导着他们摆姿势。

  ——“小萝卜,你搂着小口袋啊。”

  ——“曹胖胖,你比个‘二’,哎呀不要嫌傻,反正你本来就看着傻。”

  ——“小三三,你头往红领巾那里靠一靠,再近一点……”

  咔嚓一声。

  图像显像,真是……完美。

  取景恰到好处,篝火形同打光,给晚上的画面增色不少,人物的姿势排位经他那么一指点,简直符合黄金分割比例呢。

  神棍觉得自己挺有拍照天分的,乐滋滋转回拍照模式:“再来一张,换个姿势。”

  取景框里,每个人都没动。

  神棍不耐烦,抬头看向他们:“我说你们倒是换个……”

  话音戛然而止,一股凉气骤然爬上背心,腾腾腾倒退两步,正跌坐在搭好的帐篷边,手忙脚乱,一把抓起电击枪,抖抖索索举起。

  ——还是别吧,刀枪哪能往自己朋友身上招呼呢?

  ——谁知道那个时候,还是不是朋友了。

  他颤抖着声音,试探性地叫:“小……萝卜?口袋?胖胖?”

  细雨在飘,飘进营灯的光柱里,像一根根细密闪亮的针,篝火在闪耀,偶尔,有搭着的木柴烧空,发出啪嗒的一声跌落的声响。

  你看,万事万物都是动的。

  可是,那五个人,再也不动。

  §第七卷 番外

  晚上十点多,距离变故发生三个多小时,岭上的温度继续下降,碎雨中开始夹带雪碴子,打的帐篷顶沙沙作响。

  神棍裹紧衣服,在随身的本子上一字一句地写:活体封印凶简,五人全部失去意识,肌体僵硬,无心跳,无呼吸,但一定不是死亡。

  “一定不是死亡”六个大字下面,重重划两条横线。

  他不是人体死亡研究专家,但常识他是懂的。

  据说人死亡一分钟后,因为血液的关系,全身的皮肤就会发生变色——但他们没有,始终保持那一刹那的微笑,肤色生机勃勃。

  死亡约五分钟,身体内没有血压,眼球会从球体慢慢变平——他们还是没有,眸光依然有亮,凑近了看,神棍隐约还能看到端着手机取景拍照的自己。

  就好像,时间是条看不见的隐秘大河,所有人,熙熙攘攘,从生到死都在河底行走,而他们五个,忽然间,被托出了河面。

  神棍看向帐篷内侧,五个人,他费了好大力气,都搬进来了,吭哧吭哧,像是劳力在搬展出的雕像,还按照原位置排好,给他们罩上毯子。

  曹解放开始挺兴奋,大概觉得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游戏,围着几个人走走停停,还拿脑袋去顶曹严华的屁股,最后失了兴致,懒洋洋钻进毯子里,窝在一万三盘起的腿上。

  舒服、温暖,简直是天然的鸡窝。

  帐篷的门帘没拉紧,有风不断地从底下侵进来,送来远处凄厉的狼嗥,神棍从那袋烟花爆竹里抓了三两个,掀开门帘,一股脑儿都扔进渐燃渐小的篝火里。

  炮仗竟然是哑的,反而有个绚丽包装的小烟花,嗖呦一声,像钻天猴,窜到半天处,炸开绚烂的环,照亮那一侧的岭头轮廓,像是给凤凰戴寂寞的花。

  神棍等了两天,除了睡觉,笔记本上的观察记录每两小时更新一次,没有新的内容,清一色的“同上”。

  之前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带的食物不多,神棍啃了几顿压缩饼干之后就断粮了,高台上是风口,即便躲在帐篷里,每时每刻还是冻的哆嗦,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已经过去了好多个寒暑,几个人身上都积了厚厚的尘土,像旧仓库里摆放了多年而蒙尘的塑料模特儿,他拿吹风机去吹,风档开到最大,灰尘雪一样飘走,露出熟悉的清晰轮廓,每一张脸上,还都是带着笑的。

  半夜,通县迎来了第一场雪,不大,如同罗韧预料的那样,凤子岭的三个凤首最先白头,捡来的树枝都湿,火长久生不起来,帐篷里呵的全是水汽,没法晾,内外的温度几乎没差。

  起床之后,神棍饿的头晕眼花,在皮带上钻了新孔,紧了又紧,搓手、呵气、跺脚、跑圈,曹解放倒是展现了惊人的适应能力,山鸡抗寒耐粗,零下三十五度都能在冰天雪地行动觅食,神棍饿到极致时,脑子里转过曹解放的念头,后来还是放弃了,原因有三。

  1.曹胖胖交代过的,要给解放寻个好归宿,所谓的好归宿,肯定不是他的肚子。

  2.他饿的腿脚发软,但解放愈见灵巧,估计也逮不住,而且据说,曹解放发起飙来,战斗力相当惊人。

  3.就算逮了解放,薅了毛,这里条件贫瘠,只能烧来吃,毫无滋味——一只鸡失去了生命,死后若不能以肯德基全家桶的调味标准来对待,何其憋屈。

  神棍对自己说,再等等看,到晚才能说阴晴,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都不能定论。

  他又捱了一晚。

  这一晚下小雨,夹雪碴,帐篷里湿冷,不过也确实到了时候,天气预报里一定在反复广播迎来了第一拨强冷空气,提醒广大人民群众注意保暖。

  神棍冻的睡不着,肚子里扭曲地像有一张等着投食的嘴,后半夜时听到狼叫,惊觉距离比前一晚近了好多,骨碌一下翻身坐起。

  听说,天冷下雪的时候,狼找不到吃的,会主动犯险,攻击人,或者潜入就近的村子。

  他握紧电击枪,没再敢阖眼,后半夜,雨又转了雪,雪落在帐篷上的轻软声音,像天地间恒远的叹息。

  终于捱到天亮,帐篷门拉开,漫山遍野浅浅的白,回头再看罗韧他们,心里突的一跳,揉揉眼睛再看:没错,他们的脸上,好像都有异样的红。

  这是有知觉了吗?神棍喜的心突突的,抓起了笔记本奔过去,看清楚时,心里蓦地咯噔一下,赶紧掀开毯子,看他们的手。

  是冻伤,温度太低,他们不活动,较长时间处在低温和潮湿的刺激中,体表血管痉挛,皮肤开始红肿充血。

  每个人都有,程度不同,可能因为女孩子畏寒,木代和红砂的情况严重些,山里的温度在逐日往低走,大风又加剧了失温,这冻伤只会越来越严重,皮肤、皮下组织、肌肉甚至骨头,都可能坏死。

  他们是没有死,但身体还是会死,像脆弱的芦苇,一轮寒冷就可以把他们收割。

  进山前,罗韧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你要做个决定,是电晕了绑起来,还是……清理。

  神棍很快做了决定。

  就算他们一辈子醒不过来,也要好好保护他们的身体,现在首要的是要出去,否则低温严寒和缺少食物会要了所有人的命。

  他要抓紧时间,赶紧去村子里找人帮忙。

  神棍把每个人的衣领都扣紧,一个紧挨一个,用毯子把大家围裹起来,所有能用来加温保温的东西,都往毯子里裹塞,钻出帐篷之后,把拉链拉好。

  曹解放原本在周边溜达,这个时候,一摇一摆过来,张开翅膀,扑腾着站到了帐篷顶上。

  神棍说:“我就当已经把你放生了,你爱干嘛干嘛吧。”

  他捡了根粗木棍,后腰插了罗韧的匕首,几串鞭炮都盘了挎在肩上,踯躅着沿着来路回去,走了一阵,看到雪地上有杂乱的脚印,像梅花,趾端有尖利的爪。

  心里一沉,赶紧又跑回去,飘摇的小帐篷,即便拉链门紧闭,怎么看还是怎么觉得焦心,他忙活了一阵子,搬了不少大些的石头,围着帐篷垒了一圈,死死堵住拉链门。

  曹解放还站在帐篷顶,居高临下看他,神棍说:“你要是只能看家护院的狗该多好啊。”

  又说:“平时喂你的米不是白喂的,机灵着点,该你上的时候就要上,懂不懂?”

  说完了,从肩上分下一串鞭炮,揿着火机点了,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回,没有哑炮,身后,颗颗炮仗噼里啪啦震的响亮,破碎的爆竹纸混着地上的雪沫子在硫磺烟气里乱飞,曹解放逃的远远的,亮着嗓子叫:“呵……哆……啰……”

  神棍走了六个多小时,马不停蹄,到村子时已经是傍晚,直奔丁老九家,进门时,双腿一软,险些起不来。

  迷糊中,丁老九扶他上了炕,裹了被子,灌了两口烧酒,身上缓过来之后,才觉得嘈杂的厉害,睁眼看,是就近的那些老头老太,双手拢在袖子里,大概都是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

  丁老九为难的表示,不进山,给多少钱都不进,天气好的时候,村民都不会进到岭子深处,何况是现在,既下雨又下雪的,再说了,他指了指看热闹的人,说,村里没青壮,不残不病的年轻人都去外头打工去了,剩下这些老头老太,万一在山里磕着碰着,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神棍不想费口舌,时间紧迫,也没那个功夫等外援:“那我自己进,给我准备点酒、吃的、搽冻疮的药油。还有,我怎么把人弄出来?车开不进去,这要怎么搞?”

  看热闹的老头老太们纷纷献策。

  “骡子,用骡子背,我家养了两头,便宜给你用,就是脾气倔,怕你驯不好。”

  “你要力气大的话,我家有板车,窄的那种,推啊拉啊,都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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