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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喜的是眼前的姑娘终于松了口,自己展业的成绩不俗。

  忧的是此单看来不能立刻拿下,曹家屯里没信号,后续跟这姑娘的哥,大概还有一番口舌交锋。

  然而,平时的保险口号是怎么喊来着?

  ——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

  曹金花接了纸条在手上,细细看过:“你哥叫什么名字?”

  “叫曹……”木代说到一半改口,“叫Henry。”

  都快坐到门口的一万三回过头来,手低下去,暗暗朝她比了个拇指,还没比划完,忽然撞上曹金花热情如火的目光。

  一万三吓了一跳,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她哥也是我哥,一个哥!”

  这样啊,曹金花看看一万三又看看木代,都是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不说不觉得,仔细看,是有点兄妹的范儿。

  她掏出手机,把Henry的号码输进去,名字旁一短横,标注:一箭三雕。

  一万三屁股粘着板凳,几乎快挪到门口。

  青山家的小院热闹非凡,后几天要用的婚礼物料堆的满满当当,不时有小娃娃半张了嘴巴走近看他:“北京人?”

  北京人怎么了?一万三真心不理解,有这么稀罕吗,又不是北京猿人。

  木代过来,低声问:“你觉得会跟她有关吗?”

  以自己混迹道上多年的一对毒眼,一万三给出结论:“我觉得她真就是一卖保险的。”

  木代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一万三接的莫名其妙。

  “刚刚找纸笔写号码,屋里的人顺手从窗台边儿摸了一支,记得那封信背面那行小字吗?就是用这支笔写的。”

  一万三半眯了眼,脑子里描摹当时的情景。

  或许就在这间房子里,青山写好了信,折好了塞进信封,还没来得及封口,被人临时叫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悄悄进来,摸起笔,飞快地添了那么两行,又原样塞回……

  这人是谁呢?新媳妇?

  木代抬起头,看正从院子中间走过的青山:“青山,我什么时候能见见新娘子啊?”

  满院的娃儿起哄,青山搓着手,黑里泛黄的面皮儿上又添层红。

  他拦住边上过来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叫她七婶,比比划划说了几句之后,七婶笑着看木代。

  “论理,新娘子礼前不见外人,尤其不能见爷们儿。你这个……”

  她拿嘴努了努一万三:“这个小兄弟肯定不能见。但青山说,你是个姑娘家,又是北京来的……”

  她冲木代招手:“来,来,跟我进。”

  木代朝一万三挤挤眼,三两步蹦跶到七婶身边,低着头笑,一派即将要见新娘子的雀跃单纯。

  穿过堂屋,门一关,后院里一派清静,跟前院简直两个世界。

  七婶跟木代拉家常,说的都是新娘子,新娘子家没什么人,婚宴的喜客都是跟曹家屯沾亲带故的;新娘子起先是在县里打工的,跟青山好了也没多久,但青山年纪也大了——在乡下地方,二十五六的人,大部分都做爹了……

  到了门口,敲敲门:“亚凤?”

  顺手一推。

  屋里大床上,原本坐着人的,几乎是在门被推开的同时,那人受惊般迅速缩到墙角,还拉住了被子盖住,只露半张脸,还有一双惊怔不定的眼睛。

  她好像很害怕,怕陌生人,也怕这个七婶。

  七婶说:“怎么了啊亚凤,怕生也不是这么怕的啊。”

  说着过去,亚凤瑟缩着,抬起眼看了眼七婶的脸色,又慢慢的从被窝里出来了。

  木代的心砰砰跳。

  亚凤看起来很小,似乎才十八九岁,身量也小,皮肤很白,纤弱的白,眼神怯怯的,目光偶尔触到她的,赶紧避开,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捻衣角。

  七婶回头朝木代笑:“这孩子,今天怪里怪气的。”

  木代也笑:“新娘子怕生呢。”

  她注意到,当七婶说“这是北京来的客人”的时候,亚凤的眼睛里,忽然惊喜的一亮。

  但她并不跟木代说话,只是低着头,偶尔木代问她一句,她习惯性地先看七婶的脸,等七婶脸上带着笑把问题重复一遍,她才声音小小的作答。

  答的也简单,不是“是”就是“嗯”。

  再然后,七婶笑着说:“看也看了,咱出去吧。”

  也是,论理,新娘子礼前都不该见外人的。

  木代跟着七婶出门,到门口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极快地回了一下头。

  亚凤一直在看她,似乎就在等这一刻,木代看见,她向着这边,迅速地把衣袖撸了下去。

  白皙的胳膊,淤青、血紫,一条一条,像鞭子抽出来的痕。

  木代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但她脚下没乱,面色如常地跟着七婶往外走。

  太阳快落下去了,夜幕的气息先自四围的山后头升起来,像是唱夜戏的戏台四面拉幕。

  七婶皱着眉头给木代解释。

  亚凤平时不这样,大概是我们平时同她讲,礼前见外人不吉利,所以她见你面生,赶紧躲起来……

  木代说:“怪我不好,明知道村里有这个规矩,还吵着要见新娘子。”

  七婶说:“你们大城市的姑娘,可真懂礼貌。”

  当天晚上,木代和一万三住青山家的偏房,偏房分两小间,中间隔着布帘子,木代睡里间,一万三睡外头。

  两人都睡不着,木代傍晚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颠覆性的信息——原本笃定了拐卖这事子虚乌有,但是忽然间,青山、七婶、曹金花、还有村里人,都变的不可相信起来。

  晚上十一点多,隔壁的狗叫了几声,叫完之后,整个村子都寂静了。

  木代撩开遮窗的小花布往外看,外头黑漆漆的。

  她下床穿鞋,手机塞进兜里,又从行李包里掏出袖珍手电。

  走到外间,一万三从被窝里探出头:“真出去啊?”

  “说好的,要给罗韧打电话。”

  在重庆下飞机时,她跟罗韧通过电话,罗韧很担心一旦进入曹家屯这个“无信号地带”,出事了没法及时联系,木代说:“只是曹家屯这一块没信号,我往外跑跑就是了,跑着跑着,信号就来了。”

  每天都跑,万一哪天没通上话,那就是出事了。

  一万三说:“小老板娘,来回得一二十里吧?”

  “就当练功了,我练轻功的,脚程快。以前师父让我练功,我每天跑的比这多。”

  一万三说:“佩服。”

  他缩回被窝里,被子一裹,整个人像条陈在床上的臃肿大青虫。

  木代看不下去,隔着被子戳他腰:“你就不客气一下,也不说代我去?让我一女的大半夜跑山路?”

  一万三理直气壮,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我没你功夫好,跑的慢,胆儿小,还怕黑!”

  木代干笑两声:“一万三,屋里有鬼哦。”

  她穿牛皮小中靴,靴底踏着青砖地,嗒嗒嗒地出去了。

  一万三心说: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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