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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她觉得,问题的根由,也许是她身体里有三个自己,而她没管住罢了。

  就像三个小妖怪作乱,模糊了她的本来面目,久而久之,连亲人、朋友、爱人都不知道她的样子了。

  为什么没管住,大概是她胆小、怯懦、逃避,听之任之,头埋进沙子里,眼前一黑,以为世界就不转了。

  就好像个大宅子,主人不出手,下头人就蹬鼻子上脸,钱账、人事,全是一锅乱粥,如同小说里说的那样:渐渐露了那衰败的气象来。

  那她现在,就来出面管一管,正本清源,扬威立万,必要的时候,杀一儆百。

  这感觉新奇,她好像登上权座,对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许多自己发号施令。

  不管是三重人格,还是三十重人格,都要听我的。

  心病,无外乎有心结,一个个疙瘩,把她的生活都拧的面目全非。

  没关系,从最初的最初,一个个来解,渐渐还自己本来面目。

  不需要何医生,不需要新型疗法,也不需要林林总总的药。

  我就是我自己的药,我就是我自己最好的大夫。

  郑水玉慢慢有点喜欢木代,老板总是喜欢勤快的工人:木代手脚麻利,做事利索,不偷懒也不拖沓,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在靠近门口的桌子边坐着,阳光从玻璃门里透进来,拂在她的脸上。

  郑水玉跟她聊天,问,多大啦,有男朋友吗。

  木代说:有啊。

  这个“有啊”让郑水玉大为惊诧,和所有好奇打听的中年女人一样,她其实是想接一句:要么姨给你介绍一个?

  居然“有啊”。

  “长相怎么样,帅吗?”

  木代低下头,抹布在桌子的一面反复的揩,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帅的。”

  “家里有钱吗?”

  木代想了想:“有吧。”

  “对你好吗?”

  “好。”

  郑水玉有点纳闷:“那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出来,在这种小地方打工呢?”

  木代说:“他忙啊。”

  说的理直气壮,郑水玉有点搞不懂她。

  下一秒,她进了后厨,郑水玉的老公何强是主厨,刀工不错,在给土豆切条。

  他教木代:“手指要弯起来,手背抵刀面,这样就不会切到手了,下刀要快,足够快的时候,那就是刀光一片……”

  其实何强远没到那个境界,只在小姑娘面前摆忽罢了。

  木代说:“我试试。”

  她尝试性的切了几下,然后手上渐快,铎铎铎铎,刀刃和砧板相击相打,像是快节奏的音乐。

  切完一个,又一个,砧板上堆满细细的淡黄色土豆切丝,姿态优雅的艺术品。

  何强张大了嘴在看,郑水玉和郑梨都被这声音吸引,从厨门处探进头来。

  再伸手摸,盆里空了,土豆已经切完了。

  木代拎起刀,向着砧板用力一掷,菜刀的边角剁进木板,铿然而立,像音乐乍停的一记强音符。

  然后转身,面对着三个人合不拢的嘴,屈膝、低头、一拎围裙,像谢幕的芭蕾舞小天鹅。

  咯咯笑着就出去了,舒心舒意。

  郑水玉觉得,这个服务员招的真值。

  下个月或许可以给木代加工资,省得她心气高,被人挖墙角跑了。

  这天晚上,晚饭时间刚过,夜宵时间没到,刚好是一轮空闲。

  木代坐在餐馆门口,看对街那个红色的公共电话亭。

  然后拿了纸笔,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写完了,抬头看郑梨,招手让她过来。

  郑梨没来由地喜欢她,就喜欢跟在后头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到跟前。

  木代说:“有钱吗?帮我个忙。”

  她想打电话,但刚上工,还没来得及预支工资,口袋里只两个一角的钢镚。

  郑梨赶紧点头:“有!”

  两个人挤到电话亭里头,木代转身关好门,郑梨投了币之后,她慢慢地摁下一串手机号码,等候的当儿,把纸条塞给郑梨,说:“照着念。”

  借着街灯和巷子里林林总总的各色灯光,郑梨看清楚那行字,她有点不明白,看向木代,想问:为什么?

  木代背倚着电话亭的玻璃面,头微微歪着,格子衬衫卷起了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她伸出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多讲话。

  目光温柔而沉静,长长的头发拂过肩膀,被后头打过来的灯光笼出柔和的光晕。

  郑梨觉得,自己如果是男人的话,几乎就爱上她了。

  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喂?”

  郑梨一怔,赶紧举着字条,用自己不标准的普通话,磕磕巴巴照着念。

  “您好,本公司专营各类房产,佣金优惠,服务到位,是您投资置业的不二选择……”

  电话挂断了。

  郑梨捏着字条,有点不知所措,木代低着头,一直在笑。

  过了会,她轻声说:“真没耐性。”

  说完了,门一推,往饭馆的方向走,脚步轻快。

  郑梨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追着问:“木木姐,是你仇人吗?故意打电话去整?”

  巷尾传来呼喝的声音,木代偏头去看,一群混混模样的人,抬着箱啤酒,正吆五喝六地往饭馆的方向走,要么袒胸露背,要么穿着松垮,年纪都不大,估计也就十八九岁。

  木代说:“快点,夜宵档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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