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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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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简陋的房间,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偷偷推开卧室的门,地上杂乱地摊着衣服,女人的胸衣、内裤,男人的条裤、皮带,红色的磨了根的高跟鞋。 男人的呼噜声很响,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得出夹杂其中的女人的气息。 小姑娘转了身,踯躅而又孤独地往小客厅里头,头上扎了羊角辫,皮筋一圈一圈,脱了线,露出里头灰褐色的筋皮。 她看到小姑娘踮了脚,费力地从五斗橱上挪下一个饼干盒,掰开盖子,探头朝里看。 饼干盒里,是空的,不过每个角落里,都积了些饼干屑,小姑娘费力地伸手进去,手指头上沾到饼干屑,送进嘴里,吃完了,又拿手指头去沾。 直到把饼干盒里,沾的干干净净。 然后,她又费力地把饼干盒盖起来,踮着脚送回原处。 木代忽然反应过来。 这个小姑娘,就是她自己。 童年的,完全遗忘的片段,忽然在这个梦里,清晰地伸展开来。 她看到自己在小客厅里绕着来回,把沙发上铺着的布慢慢撸平,掸的干干净净,又拿跟自己一样高的扫帚扫地,扫的时候,不知把什么东西扫到了茶几下头,她低着头,撅着屁股,小脸涨的通红,伸手使劲往里摸。 日头从正午一点点的挪,挪成了夕阳境况,卧室里终于有动静了,那个男人拎着裤子出来,打着呵欠,先去厨房,对着水龙头接了一口水漱口,哗啦啦哗啦啦,然后吐在长了青苔的水槽里。 家里的水管上水也不好,龙头一开,嗡嗡的声音。 那男人出来时,忽然看到她,说:“哈,小不点儿。” 说完了穿衣服,从裤兜里掏钱,一张张的十块,扔在桌上,又过来,给了她一张五角的,说:“给你买糖吃。” 她看着钱,手心都出汗,男人把钱塞在她围兜的口袋里,那是个半圆形的小口袋。 男人走了以后很久,女人才打着呵欠起来,刷牙,洗脸,坐到梳妆台前头,打厚厚的劣质粉底,一张脸涂的陌生,遮了黑眼圈,平了细细的交错的纹。 然后,忽然看到一边的钱,拿过来数了数,脸上出了一丝笑纹儿。 她就趁着这一抹笑的时间,赶紧过去,说:“妈妈。” 女人摁了一声,拧开一支睫毛膏,膏头干结,她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从茶杯里倒了点水进去,又旋起,握在手里使劲地摇晃,再拧开,膏头上湿湿润润的,终于出色了。 女人满意地对着镜子眯起眼睛,一点点给睫毛上膏,睫毛长是长了,尾端却结成了一缕缕,看着沉重。 她说:“妈妈,我饿了。” 女人漫不经心:“不是给你买了饼干吗?” “吃完了。” 女人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像半天的云头被人泼了墨,黑到了底。 说:“我有没有让你省着点吃,又吃完了,你这么能吃,我怎么养的起你!” 她低着头擦眼泪,女人霍一下起身,把饼干盒拿下来,掀开盖子看了,砰一下砸到地上,一个指头戳在她额头上。 “天天吃,吃!就没见你做事!养条狗都能看家,我整天供着你吃,供着你穿,凭什么,啊,凭什么!” 一边说,一边一下下戳她额头,她的脑袋被戳的一偏一偏的,但是不敢动,眼泪哗哗的,流了满脸。 女人说:“不准哭!” 她抓起小围兜的下摆擦眼泪,哽咽似的倒气,女人不理她,她也就不说话了,默默地又回到沙发的角落里。 饼干她是省着吃的,为了省,每次她都拿水泡,薄薄的一块饼干,泡了水,膨胀的大了一倍,虽然一点饼干的味都没有了。 她蹲在角落里,看镜子里的女人,描眉,擦口红,盘头发,款款地挎起包,就那样出去了,出去之前跟她说:“你老实待在家里,别乱走。” 门砰一声关上。 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怎么这么饿呢? 她掀起小围兜,抓起自己的小裤子腰,拼命往外拧,裤腰越来越细,勒着小肚子,勒得紧了,好像就不那么饿了。 天黑下来了,她爬到沙发上,盖上小被子,就那么睡着了。 又醒了,被嘈杂声吵醒的,睁开眼,看到屋顶吊着的钨丝灯,灯底黑了一块,灯绳晃啊晃啊,晃的人眼花。 母亲在,穿着睡衣,头发散乱着,卧房的门虚掩着,有烟气飘出来,间杂着不耐烦的咳嗽声。 还有个不认识的胖阿姨,牵着个小男孩,小男孩红着眼,额头肿起一块,上头胶带贴着纱布。 胖阿姨一直在说话,愤愤的:“我烙了肉饼,给小通子拿了一块,转头就听到他嚎,抢东西吃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打人?你看看,头上这包肿的,我们要去医院查,要是打出脑震荡,这事没完!” 母亲也笑,言语愈发尖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家儿子个儿比我家囡囡高了一头,她能从小子手上抢东西吃?再说了……” 母亲转头看她:“囡囡,你晚上出去没有,抢人家东西吃了吗?” 她怯怯摇头,说:“没呢。” 又像是为了佐证,赶紧从小口袋里掏出那五角钱,高高举起:“我有钱,我能买东西吃,不会抢人家的。” 母亲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胖阿姨忽然上前一步,狠狠攥住她的手,嚷嚷起来。 “你看看她手上,这油光,这油!”又低头在她掌心闻了一下,“是不是肉味,你自己闻,自己闻,偷腥的猫,爪子都没洗干净!” 母亲的脸瞬间难看下来,忽然兜头就给了她一巴掌,尖叫:“我养了个贼!谎话精!” 她被打的七荤八素的,后来,是那个胖阿姨架住了母亲,慌慌地说:“算了算了,小孩子嘛,馋嘴也难免的……” 卧室里那个男人也出来了,尖声尖气地:“哎呀哎呀,小事嘛,小孩子嘛……” 胖阿姨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母亲凄厉而呜咽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卧室的门关上了,她还听到母亲在说:“要送走,把她送走……” 男人说:“哎呀,算了算了,来来,不要扫兴嘛……” 所有的声音终于消落下去,渐渐的,被男欢女爱的呻吟代替。 黑暗中,她摸到水槽边上,踩了个小板凳上去,拧开了水龙头。 只开细细的一条水流,开大了,母亲会说:“水不要钱吗!” 她摸到水台上的一块臭肥皂,拿来抹了手,搓了又搓,搓了几下之后,抬起胳膊,擦了一下眼泪。 又继续洗手,洗着洗着,小小声地说:“我没有抢东西吃。” 哗啦一声,窗帘响。 阳光照在脸上,痒痒的。 木代睁开眼睛,炎红砂噌一下凑到她面前,神情欢悦的。 “起来了木代,今天要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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