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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木代问一万三:“只有一幅水影吗?我记得上次,应该是两幅啊。”

  上次,一万三画出了两幅,隐瞒了其中一幅,但后来大家分别、各自都接收到了讯息。

  一万三赶紧撇清自己,他这次可没什么隐瞒的,水影里,他的确只画出这一幅。

  罗韧没说话,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图下那只似狗似狼的畜生身上,他记得,在小商河画出的水影,上头也有一只类似的畜生。

  当时,曹胖胖的理解里,看图不能只看表面,得看深层的意思,那个似狼似狗的畜生,代表了一种邪恶势力。

  果然,曹严华又急吼吼地发言了:“我觉得吧,这只狗,其实不是狗,是一种艺术的夸张。我红砂妹妹看到的,不就是一个长着狗头的人吗?这就说明了,这是一个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

  “看见这女的眼神没?那种憎恨,火八成就是这个禽兽放的。啊,我知道了!”

  曹严华像是忽然顿悟了什么,激动的双眼放光:“这两幅图可能得连在一起看,记不记得第一幅图是这只狗蹲在凶简边上,八成是被凶简附身了,然后就来放火害人了!就像老蚌被附身了,然后害人一样!”

  虽然道理听起来够歪,但是似乎又确实是那么回事。

  暂时似乎只有这些讯息了,罗韧把画纸卷好了收起,犹豫了一下:“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他把神棍关于注血帮聘婷逼出凶简的想法提了一下。

  没人反对,毕竟只是抽一点血,又不是要命,曹严华还撸起袖子,拍打手臂上的血管,好像在看是不是方便下针。

  罗韧说:“那五珠村这里,暂时就告一段落了。你们看看这头还有什么事要做的,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去了。”

  有短暂的沉默。

  顿了顿,一万三说了句:“我想回村里一趟,这趟回来,都没能在村里好好走走。”

  炎红砂也小声说了句:“我要帮我叔叔遗体火化,火化的话,是不是手续还挺复杂,不是有钱就行吧?”

  炎红砂要留,木代就得留,毕竟她是“保镖”,而既然木代要留,曹严华也就顺理成章的留,因为他是徒弟。

  无论从哪方面看,罗韧都没道理先走,索性也就都再留两天。

  退了船结清租金之后,一万三自己回五珠村,其它人在附近的寻了旅馆,要了个里外多人的套间住下,料理炎九霄后事的同时等一万三过来回合。

  罗韧极其注意木代,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跟从前又没什么两样了,那天海上的事情,好像真的只是小小的意外插曲。

  最忙的是炎红砂,跑进跑出,开死亡证明,联系殡仪火葬场,也亏得她的确是炎九霄的亲属,很多事情只要瞒过炎老头还是可以代为出面的,而且炎九霄死亡多日,尸体再拖延着放下去确实也不合适。

  火化的当天,她坚持大家都陪她一起去,理由是:说不定关于火葬场那个梦,真的是个预兆呢?

  于是除了在五珠村的一万三,所有人都去了,为了避免让凶简离开视线——曹严华找了个塑料袋把桶罩住,一路抱着去,又抱着回。

  火葬场不大,但所有工作人员各司其职,过程很顺利,一切井然有序,炎红砂不死心,想去火化间那看个究竟,被人礼貌地请出来了。

  那个人身材单薄瘦小,小鼻子小眼的,也不是梦里焚化工的模样,炎红砂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还特意去瞧他的裤子,那是条裁剪得当的裤子,前后都贴身,也不像藏了条尾巴。

  当天晚上,一万三从五珠村回来,懒懒散散的样子,拎了个布包,里头东西不大,但看着沉甸甸的。

  曹严华问他都干嘛了。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也没干嘛,给我妈烧了纸钱,守了坟。每家每户都去走了走,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呗。”

  整个村子只他一个人,想干嘛干嘛,是,村里人都走了,房子都还留着呢。

  他走一家祸害一家,踹门,砸窗户,搬起石头把笨重的不及带走的灶锅砸穿,心里无比畅快。

  小时候,母亲教他村里的忌讳,去人家家里玩儿,别动人家的锅,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要是把人家的锅磕着碰着,灶神一生气,那家人就得饿肚子呢。

  现在好了,通通砸了,饿就饿呗,反正饿不到老子。

  那一口恶气,积攒了许多年的恶气,就这样朝着没知没觉堪称无辜的门窗物件上发泄过去,自己都觉得自已欺软怕硬荒唐可笑,但是随便,无所谓!

  砸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阳光晒的他眼花,眼前却晃动着许多年前的那个日子,那个薄雾蒙蒙的早上,身后一只手,猛然一推,就把他推出了村人的圈子。

  “江照,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咱五珠村的人了,你要是再敢踏进村子一步,可别怪村里人不客气。”

  他挑衅似的看着这破落的没有人声的村子,对着阳光下的空气叫嚣:“我就是又踏进来了,还砸了你家了,来啊,对我不客气啊,来啊!”

  没有应答,有尘埃在阳光下跳舞,远处,海浪声很轻很轻,像是在问:“你是谁啊……”

  内心深处,他想着,有个人出来揍他也好啊,那样至少,这个村子,还是活的,管它接不接纳他,至少,这个村子,还是活的。

  过了很久,一万三站起身来往外走,路过祠堂的时候,他偶然抬头,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好,灼痛了他的眼,祠堂高高翘起的檐角上,那个骑凤的仙人,峨冠博带,大袖那么敞着,似乎风一动,就要飘起来了。

  仙人指路,它在给谁指路呢,指的路又通去哪儿?

  一万三洗澡的当儿,曹严华盯着那个布包看,好奇心像面团一样发酵,里头究竟包着什么呢?

  炎红砂瞪他:“曹胖胖,尊重!”

  曹严华不服气:“其实你也想看吧,看一下怎么了,看一下又不会跑了!”

  炎红砂哼了一声,她当然想看,她那点好奇心跟簇簇的小火苗似的,其实也知道,未必是什么秘密的东西,一万三敢大喇喇往那一放,就没那么不可告人……

  但是,谁让你非罩上一层布呢,不撩开那层,心里愣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不过,她还是自诩道德水准比曹胖胖略高一筹,反正,她不会自己去揭开的。

  曹严华又看罗韧:“小罗哥,你说呢?”

  这屋子里的人,总得都拉下水,达成一致才好。

  罗韧不去趟这趟浑水,也不让木代趟:“木代,跟我出去走走吧。”

  木代看他,先不动:“你是在邀请我吗?”

  罗韧点头:“邀请你。”

  她笑起来,噌一下就起来,跟着罗韧出去了。

  洗手间的哗哗水声不绝于耳,房间里只剩了曹严华和炎红砂两个人。

  一不做,二不休,曹严华果断过去,三两下就解开了布包。

  那是……

  祠堂檐角上骑凤的仙人,宽袍大带,翩然欲飞,最底下不太平整,一看就知道是被敲下来的。

  炎红砂也凑过来,一时间也忘了要置身事外,俨然共犯的架势。

  她说:“看起来,一万三对村子,还是心怀愤恨的,连这个都敲下来了。”

  曹严华也深有感叹。

  先敲了行什,又敲了指路的仙人,一头一尾,都折在他手里,他三三兄,可真是角脊走兽终结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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