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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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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在电话里听到了海浪声,海底是不可能有海浪声的,也就是说,那个手机至少是到了海面上,或者海岸上。” 一万三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说了句:“老蚌晒月?” 罗韧说:“按照最一般的情况,手机是用挂绳挂在脖子上的,我怀疑,你叔叔拨通电话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老蚌从他身边经过,壳上的什么位置挂走了那根挂绳,也就同时挂走了手机。”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老蚌身上,拖了个手机。” 那这只老蚌在哪呢? 木代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抓住罗韧,伸出一只手,先是竖着,然后放平,嗓子里艰难发声:“水眼……放平……” 罗韧懂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水眼朝下,放平?” 一万三反应过来:“是这样,水眼现在能看环匝三百六十度,但是看不到海底,我们应该把水眼转过来——而且,蚌休息的时候,是半个身子埋在海沙里的,所以我们看不到它,它很可能就在水底下!” 罗韧走出驾驶舱,抬头看了一下天,黑暮压顶,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线颤巍巍的光,像是横亘云端的危桥,下一秒就要折坠。 “太晚了,海底没有亮了,要等明天了。” 大家一致同意去海滩泊船,谁也不敢在海上停船睡觉:海底有那么个瘆人的老蚌,万一趁着他们熟睡凿沉了船…… 想想都不寒而栗。 正合木代心意,下了船之后,她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行李捡回来了。 罗韧在海滩上点起篝火,炎红砂谁都不理,推着轮椅到海边,看着夜幕下黑沉沉的大海发呆,一万三揣着手电,说是去村里走走。 即便空了,也还是他出生的村子。 木代跟着罗韧坐在篝火边上啃压缩饼干。 罗韧看着大海,心有不甘:“这片海里,什么都没有,否则的话,可以烤鱼、烤螃蟹、烤扇贝……” 木代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写:都被老蚌吃了吗? 罗韧说:“你当小鱼小虾都跟你一样傻吗,乖乖等着老蚌来吃?它们不会跑吗?” 木代说了一个字。 哼。 罗韧看着她笑,忽然说:“你知道我们以前怎么烤鱼吗?” 木代想再回一个哼字的,但罗韧一副“你绝对猜不到”的表情,她就觉得好稀罕了。 她眼睛亮亮的。 “我在菲律宾的时候,在老岛,有一片常去的海滩,海滩上有礁石,说不清是什么石头,平展展的一块,我们想办法把下头轰了中空,乍看起来,像一个环。” 他用手比划着石块的样子:“然后,在环下生火,把石头烤的炙热。” 他唇角慢慢漾起微笑。 “很多好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人负责捞鱼,至于我,专门负责烤,因为我刀工最好。” 他从腰后拔出那把直刃刀,取下皮套,刀身映着火光,发出澄澄的光亮,罗韧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刀身。 噌然长音,像是古人说的金石之音。 “鱼捞上来,去皮去鳞,我负责削鱼片,刀刃这么平着抹下去,那一片,薄如蝉翼,往石头上一摊,盐粒撒下去,飞快再撒一层孜然辣椒粒,或者是当地的香料粒,瞬间揭起。” 他轻轻闭上眼睛,像是在闻醉人的香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的关系,鱼肉是金黄色,肉质丝丝分明,打着蜷儿,上头的香料,一粒粒,都像勾人的馋虫,伸出舌头,把鱼片卷下去,卷到舌根,细细品味,好吃的像是要炸掉。” “然后是一大杯德啤,咕噜灌下去,爽的你必须起来唱歌,或者跳舞。” 木代出神地看罗韧,他的脸被火光映的发红,轮廓半明半暗,像线条分明的雕塑,却比雕塑更多柔情。 “那时候,有个好朋友,日本人,叫青木,会弹尤克里里,就是夏威夷小吉他,他会唱家乡的歌给我们听,那首歌我不会唱,但歌词他翻译过给我听。” 罗韧的声音低下来:“讲的是一个年轻的渔夫,第二天就要出海打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心爱的美丽姑娘,夜晚偷偷和他相会,又赶在天亮之前回去。” “那首歌说的是,今晚枕的是丝绸枕头,明天出海就要枕着波浪了,我问枕头我睡了还是没睡,枕头说话了,说我已经睡着了。枕头啊枕头,什么也不要说啊,那个可爱的人和我的关系,对谁都不要说啊……” 罗韧捡起树枝,给篝火加柴。 “那时候,青木歌里这个美丽的姑娘,是我们共同的梦中情人。” 木代惊讶:“啊?” 这惊讶,似乎在罗韧意料之中,他说:“我知道,你们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女孩背着家人私会情人的故事,道德家会上升到更高的角度,可是我们,不这么觉得。” 是的,他们不这么觉得。 生活中,血和死亡家常便饭,钞票一沓沓,塞满柜子,晚上关上,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打开,睡梦里,一枪轰了脑袋,你都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真的从此一了百了。 睡过山地、沼泽、蚊虫叮咬的树林,枕着树桩,叶片上森森的水滴进脖颈,半夜醒来,看到异国的月亮——即便全世界真的共用一个月亮,照往这里的月光,也一定分外森冷。 那个时候,多希望一睁眼,就看到他的心爱的姑娘。 偷偷的,只来会他,赤着足,拎着鞋子,唯恐发出半点声响,穿过阴冷的河岸,穿过黑暗的密林,只为他来,眼睛里只有他,看到他时,眼波温柔的如同溶进月光。 他一定起身迎接她,和她热烈的接吻,抚摸她柔软的长发,身在地狱,亲吻天堂。 他抬头看木代,隔着火光,她的发丝好像都镀着金光。 梦里的姑娘。 木代继续在沙地上写:那你的朋友们呢? 那你的朋友们呢? 罗韧盯着那行字看,眼前渐渐有些模糊。 仿佛回到了那个林子里薄雾蒙蒙的早上,他一个人收拾好装备,推开了门,忽然愣住。 他们都在,起的都比他早,好像昨晚他安排的那场酒,根本没有灌倒他们一样。 他们扛着家伙,看着他笑,对他说。 ——“罗,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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