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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酒吧里人多,他一个人在角落里挑了张桌子坐下,张叔笑呵呵过去跟他打过招呼,一万三在吧台里向他颌首致意,至于曹严华,滴溜溜跑过去跟他讲了好几回的话。

  唯独木代,“忙”的顾不上理他,稍微歇下来的时候,曹严华一脸已被罗韧买通的表情,委婉过来劝她:“小师父,你倒是给他点单啊,他占着我们桌子呢。”

  木代这才过去,酒水单啪一下甩桌上,取下插在服务生围裙上的圆珠笔:“要点什么?”

  罗韧看着她微笑:“木代,我们聊聊?”

  木代弯起食指,磕磕磕点着桌上的酒水单:“有饮料、咖啡、鸡尾酒,不供应‘聊聊’。”

  罗韧苦笑着点了杯咖啡,在酒吧坐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结账走人的时候,木代说:“不给点小费吗?这么好的服务。”

  说完,还扔了本酒吧意见留言簿子过来。

  罗韧点头:“该给。”

  他借了木代的笔,在留言簿上写建议,又从钱包里抽了两张一百给她,看着她洋洋得意把钱揣进兜里,想着:给就给呗,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觑着罗韧走了,木代偷偷揣起簿子到吧台背后翻开了看,罗韧字不错,一如其人,写着:“该服务生热情待客,值得表扬。”

  落款是:真诚道歉。

  木代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叔从边上经过,唉声叹气:“见好就收啊小老板娘。”

  如是者三天,第三天下午,出去遛弯的曹严华说来了好几十辆旅行车,不知道是什么大型企业集体旅游,果然,到了晚上,戴小帽挥小旗的旅行团一拨一拨的,偏爱拍照、购物、或者吆五喝六进馆子吃特色菜,这热闹一直到九点多才消淡下来。

  而酒吧居然一晚上相对清闲。

  近十点时,郑伯笑呵呵地背着手进来,聘婷今儿吃了两片药睡的早,他得空出来转悠,罗韧老提起左近的“邻居”,终于有机会来拜访了。

  不过,虽然在酒吧里溜达了一圈,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吧台边跟一万三说话的,木代几趟经过,隐隐约约听到:——聘婷倒是跟你玩得来的,难得你能每天抽空出来。

  ——这边气候是要好一点,聘婷脸色比从前好多了。

  ——医生说,说不准,但是聘婷应该算好的,她不是疯疯癫癫的那种疯,我就盼着,有哪一天,她能突然好起来。那就阿弥陀佛了……

  聘婷聘婷,句句离不开聘婷。

  一万三这样的人,居然能耐着性子配合郑伯说话,木代思忖着即便是自己,说多了也会厌烦的——真是看不出来。

  还有,一万三每天都抽空去陪聘婷吗?她怎么不知道,他还真是善用时间见缝插针啊……

  木代倚着张空桌子绕笔玩,郑伯踱过来,说:“木代啊,罗韧跟我说,每天都过来吃瘪呢。”

  是吗?木代觉得不好意思,想了想又好笑。

  郑伯说:“关键在你,你要是喜欢我们罗小刀,也别总晾着他,偶尔还是得给点甜头吃的。”

  郑伯这么大年纪了,说什么呢?甜头?木代有点害臊。

  郑伯倒是循循善诱的:“我也看出来了,你跟罗韧呢,互相都有点意思,但还没那么深的感情,这感情啊,就跟种子吐苗似的,刚开始的时候靠栽培,等坚实了,长成树了,就牢靠了,那时候,你怎么作怎么闹,他都离不开你了。”

  木代抿着嘴笑,张叔让她别端着,郑伯通篇的大道理,感觉全世界都在教她谈恋爱。

  “别一开始就作散了,别搞得像罗文淼跟罗韧妈妈似的,一晃一错就可是一辈子啊……”

  木代惊讶:“罗文淼跟罗韧的妈妈?”

  郑伯叹气:“不然呢,她说了一句话,罗文淼把罗小刀接回家住了六年。你以为随便什么亲戚,都有这情分的?”

  说到末了,有些酸溜溜的:“我把罗小刀跟聘婷往一块凑合,可凑了十来年了,就想着,大人的遗憾事儿成在两孩子身上就好了,谁知道啊……”

  他无限唏嘘:“半空一个惊雷,把你劈出来了,功败垂成啊。”

  木代笑的肚子都疼了,觑着郑伯又慢悠悠踱远,她把服务生的围裙一解,扔给曹严华:“我出去一下,你兜着。”

  曹严华慢条斯理地把围裙往腰上系,两手攥着系绳的两头,怎么也凑不上,不赖自己腰粗,只怪围裙的系绳不够长。

  角落里有人招呼:“服务员,点单!”

  横竖系不上了,曹严华像甩毛巾样把围裙甩上肩头,浓浓的京剧腔:“来咯……”

  郑伯又和张叔说了会话,正准备告别,冷不丁一抬头,看到罗韧从酒吧后头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你你……不在家吗?”

  郑伯这反应也太逗了,这么大个活人就在眼前晃着,居然问他“不在家吗”,罗韧笑:“我在附近溜了溜,买了点东西。”

  郑伯抓过他就往外推,声音压的低低:“去,去,赶紧回去,我……”

  说到这,音同耳语:“我把木代忽悠地找你去了。”

  这个郑伯!罗韧哭笑不得,早几年,年年把他同聘婷拉郎配,现在又换成木代了?

  罗韧原路返回,住处距离酒吧虽然近,但还是要过几道巷子,时间有点晚了,两边都在打烊或者打烊中,罗韧远远看到木代就在前头,心里一喜,旋即又是一怔。

  她站在一家川菜馆的门口,一动不动,边上站着餐馆老板,搓着手,手足无措的样子。

  怎么了?罗韧大步过去:“木代?”

  走近了,看的也清楚了,罗韧忽然变了脸色。

  木代低着头站着,头上、脸上、身上都滴滴拉拉地往下滴油,红油,不知道是谁,泼了她满头满脸的水煮鱼汤料,头发上有麻椒粒,肩膀上红的是辣椒白的是鱼片,更叫人心疼的是,她连睫毛上都挂了红油,不自觉地一直睁闭着眼睛,那是辣椒油,渍进眼睛里,得多疼啊。

  罗韧抢过去,握住她手,问:“怎么了?”

  木代不说话,嘴唇翕动着,像受惊的小兽似的,手冰凉,一直在颤,罗韧掏出手帕给她擦拭,那么浓重的油腻,雪白的手帕只一抹,全浸透了。

  罗韧狠狠地瞪向餐馆老板。

  那是个中年胖子,赶紧摆手:“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一直问她,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进去洗洗,她吭都不吭一声的。”

  又讨好似的笑:“幸亏,幸亏那桌子客人已经吃了一会了,要是刚上菜那会,油还热,这么泼上来,还了得啊……”

  罗韧眸光一紧,眼神刀子似的锥向那老板:“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泼的?”

  他终于反应过来,木代站着的位置,距离餐馆里的餐桌有好长一段距离,她脚下红油和水煮鱼的菜料堆了一摊——她被泼之后就没有挪过步子,她不是无意间被人错手泼到的。

  是有人,专门端了那汤盆,走到她面前,兜头照脸泼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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