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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


  §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十七章

  江炼觉得,问这话的如果是况美盈,他还能接受:美盈本就是个心如网眼的,这些日子,跟他的交集也不多。

  但是神棍……

  拜托,他跟孟千姿初识在湘西,湘西有神棍;更进一步在广西,广西有神棍;稳中有进是青海,青海还是有神棍……

  三人行,两人成了双,另一人居然毫不知情,你那心,是大到能投篮吗?

  江炼垂眼看他,淡定自若:“不是的,我跟千姿一点都不熟。”

  骗鬼呢,神棍愤愤。

  不过,看孟千姿那表情,神棍又觉得那具冰尸应该不是冼琼花了:否则她的七妈新丧,再怎么绝境逢生,应该也轻松不起来。

  他拿手电照向那具冰尸:“孟小姐,这个……是谁啊?”

  一句话,把孟千姿拉回到现实中来,她沉默了一下,说:“应该是我段太婆。”

  顿了顿,又向上指:“上头有一条冰塑的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那冰里,好像冻着骨头。”

  问题来了。

  江炼等于是把自己绑着“固定”在山壁上的,原本,该解开绳、把孟千姿给带下去,但上头有段文希的遗体,还有疑似龙骨……

  如果最终还是得上去,他这解了还得绑,不是多此一举吗?而且两人身上都有伤,也不适合频繁地窜上爬下。

  但如何上去,他目前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一时间,还真僵在这山壁上了。

  孟千姿终于盼到了人,提着的那口气过去,全身都松懈了,眼皮真是沉到了千斤重,说了句:“我先睡会,就五分钟,你再叫我。”

  江炼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往他颈侧一伏,眼皮阖上,瞬间就入了黑甜。

  这是得多累啊,江炼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好在身下的石壁略有倾侧,脚下也有踏点,她这么伏在他身上,睡得也不算不舒适,江炼单臂搂紧她,腾出一只手来,向神棍示意了一下往上的方向。

  神棍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在洞沿坐下,呆呆看半空中悬吊的人。

  其实这个角度、这个高差,也看不出什么,那具冰尸,只不过是一个视线里看来颇可笑的、人形冰块罢了。

  我饮半壶,留君三口,无缘会面,有缘对酒。

  他伸手往腰间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个酒葫芦,遗失在凤凰眼的巨鳄洞里了。

  江炼看他那副模样,再看那具冰尸,心下也有点恻然。

  在下头仰视,终究看不清楚,而且反正还是得上的,神棍朝江炼招招手,示意自己也准备上。

  江炼又抽出一根绳来,单手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结了套,又从自己腰间绕了一圈,这才扔给神棍,权当是一根简单的安全绳了。

  山壁凹凸不平,适合攀爬,连神棍这样的,爬得都不是很吃力,只是适合踏脚的点没那么多,他在江炼斜下方半个身位处停下,先喘了会气,才抬头看看睡着的孟千姿:“你们……真的啊?”

  江炼笑,神棍这问得,可真滑稽,不是真的,难道是闹着玩的?

  神棍嘀咕:“那你可得辛苦了。”

  江炼奇怪,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

  神棍说:“孟小姐这种家世么,天生是跟人有距离感的,她家里人多,意见也多,你要上下委屈周全,能不辛苦吗?”

  江炼笑笑,说:“还好。”

  他从小就在周全四方,于狭缝里给自己的人生拓路,习惯了,现在这种周全,比之从前,简直是和风细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也不觉得委屈——争取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说是委屈呢。

  神棍没再发表意见,一半是因为这种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半是因为,他那点经验,也不好做人家的情感导师。

  他看向那具冰尸:“段小姐这辈子,活得多洒脱恣意啊,谁知道死得这么……”

  他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用“凄惨”、“凄凉”之类的,总觉得辱没了段文希:人家需要你来唏嘘吗?没准她一点都不在乎,生如繁花盛放,死如凉灰荡扬,她的选择而已。

  江炼轻声说了句:“人这一生,真像一本书一样,不翻到最后一页,你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收场——哎,你想过自己会怎么谢幕吗?”

  神棍说:“想过啊。”

  这浩荡深洞,幽寂无声,死亡就悬在不远处,谈这个话题,似乎也没什么忌讳。

  神棍的声音在黑里飘,然后慢慢往深处沉。

  “我喜欢热闹,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吧,我那些好朋友都来送我,我应该会先死,我年纪大嘛。”

  “到时候,我就把我攒下来的遗产,分一点给这个,分一点给那个,每个人我都叮嘱一两句话——虽然像小峰峰那样的,很不耐烦听我说话,但死者为大,那时候,他就得老实了,得对我毕恭毕敬。”

  “说完了,我就可以蹬腿了,我要使劲一蹬,了无遗憾。”

  语毕,转头看江炼:“你呢?”

  江炼说:“我嘛……”

  他笑起来,他还年轻,想的多的是如何更好地生活,于死亡之类的,很少涉及:“我希望到时候,千姿会陪着我吧。”

  这可不好说,人生的路那么长,好像坐长途车,中途那么多站点,乘客上了又下、来了又走,谁知道最后陪在身侧的,是哪一个呢?

  这些话在神棍喉口滚了滚,又咽回去了,别人需要祝福的时候,就别送什么凉薄而又沧桑的人生洞察了。

  两人没再说话,悬荡的锁链终于静止了,段文希的尸体如同一个沉滞的钟摆,周遭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雪鸡在下头的那个洞边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过了会,江炼忽然冒出一句:“真奇怪。”

  神棍随口应了句:“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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