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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第七卷 凤凰眼 第十五章

  这段水不长,也不深,很快就拐进了没有积水的夹道,但接下来的那几段就要命了,有几次,人甚至是被深埋进水底的。

  神棍这人,其实没什么水性,但还是拼命憋住气,生怕自己一个呛咳惊动了巨鳄,又给他来上一口。

  他这纤细的腰——是的,相比鳄口,实打实的纤细——可经不住巨鳄牙口的折腾。

  就这么兜兜转转,其实没过多久,但任谁在巨鳄嘴里叼着,以相对论的原理来说,都会觉得时间漫长难熬。

  神棍心里,大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突然间,他被粗暴地甩落下来。

  这一落,牵动伤口,真个痛彻心扉,神棍在地上骨碌滚了两个滚,还下意识两手交格挡在头脸前,想徒劳地抵挡一把,但那巨鳄压根就没带眼看他,身子一旋,巨尾一扫,要不是神棍低头快,脑袋大概当场就会被扫开瓢——饶是擦着头皮过去的,那股劲风力道也不小,扫得他脑子发闷、头皮生疼。

  然后,那巨鳄就窜出去了。

  神棍原地呆坐了几秒:这是先不着急吃,把他当粮食……储备?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时间宝贵,哪怕只多给他一分钟,他也要积极求救:最重要的是,得让山鬼知道他还活着,而不是被吞吃了——这样,他们才会部署营救,人家地震之后的救援,也得先确认废墟下头有生命体征呢。

  神棍干咽了口唾沫,忍着腰部和臀腿的痛,又使劲拍了两下头灯以迫使它照明正常,然后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个……地下洞穴兼裂缝暗湖,说是湖有点夸张,其实也就是个大池塘大小,水极其浑浊,呈黄褐色,岸边不断有高处裂缝里渗漏下的水注入,在死寂的水面上激起极微小的痕纹。

  这应该就是那头巨鳄日常活动和栖息的老巢吧?

  看着看着,神棍眼前一亮。

  他发现,这个洞穴高处,有一多半也被焊上了青铜盖,甚至一路下沿,连低处都有浇盖,给人的感觉,这洞穴之前并不是个死地,后来,有人大规模填塞、又浇筑青铜汁,才形成了今时的“绝地”。

  敲击青铜盖会发出声音,如果整个青铜盖都是一体的,他在这儿敲,地坑那儿的山鬼没准会听到,再说了,地下这么安静,本来就易于传声吧。

  神棍激动起来,他四面摸索,很快找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能敲几下是几下,信息传递出去就行,他甚至计划着,敲击四五下之后,就迅速趴回原地继续装死,也许那头巨鳄蠢笨,即便被声音引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他敲的呢?

  说干就干,神棍脱下外衣,紧扎在腰臀的伤处,以免血液滴滴拉拉流下来,然后攥住石块,借着洞穴的天然地势,向着高处攀爬,觑着位置差不多了,拼尽力气抬起手来,“砰、砰、砰”一下下砸击青铜盖。

  他每砸几下,就停下来,侧耳听周围动静,以便随时冲回去装死,砸到第三还是第四次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点不对的。

  水面中央有一处,不大的范围,泛起了金色的晕光,但那金色中,又有不同的色彩光晕流转烁动,煞是好看,但只一瞬间,那晕光就不见了,像是被什么遮住了。

  神棍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拼命闭眨了几下眼睛再看,这一次,没看到什么晕光,倒是看到了水面下有个巨大的暗影,正缓缓上浮。

  卧槽,水里居然还有东西?

  神棍的身子整个儿僵住了,他攥紧石头,倚靠着那处石壁不动,极度的寂静中,几乎能听到自己上下牙关格格叩击的响声。

  那晕光又神奇般地出现了,这次是在另一侧,只在巴掌大的水面上飞快地溜滚了一下,但神棍顾不上去追逐什么亮光了,他看到,有个巨鳄的头脸,部分浮出了水面。

  这地下,居然有两条巨鳄!

  而且,他以为先前叼着自己的那条就已经够大了,现在看来,跟这只一比,只是小巫见大巫——这一只并没有出水,他也并没有看到全貌,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光那老枯木般、色泽发黑的鳄头,就几乎有一张小桌子那么大了。

  怪不得那头小的巨鳄会把他甩落在这,阖着是孝敬这头老的、上供来了?

  神棍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滞了,好在,这一头,似乎之前是在沉睡着、现在也没大醒——它朝向神棍这一侧的那只眼,眼睑有很明显的皮肉下耷,半闭不闭的,只露一条窄窄的缝,敲击声没了之后,它也就没再上浮了,静静略停了会,又缓缓沉了下去。

  不过,它这一上一下,暗湖的水被搅得更浑浊了,很多排泄物和腐殖质被搅了上来,把水面搅得浅一块深一块的,更瘆人的是那气味,真是闻之欲呕。

  神棍垂着手,手上的石头似乎突然有千斤重,现在打死他,他也不敢敲了,再说了,敲了不是害人吗?真把山鬼给引过来了,山鬼那装备,充其量是匕首和甩棍,那棍子,给巨鳄当牙签都嫌细。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环视这个阴森森的洞穴:这儿,就是他的葬身之所吗?

  他在腰后摸了摸,想看看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可利用的,末了,摸出一把弹弓,还摸出一个小巧的酒葫芦。

  段文希的酒葫芦。

  ——我饮半壶,留君三口,无缘会面,有缘对酒。

  因为这葫芦小巧,又不重,那之后,他就一直带着,大多数时候扣在腰后,至于那三口酒,上崖之后,他呷过一口,结果头晕了大半天,他本就是个一杯倒的体质。

  但他还是决定,要都喝完,不负段小姐知遇之恩,至于人家到底哪知遇他了,他并不在意:他都打算好了,剩下的那两口,找到段文希的尸身时,他得饮一口;箱子这事彻头彻尾了结时,他再饮一口。

  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他要被鳄鱼吃了。

  命运对他还是优待的,赋予他一杯倒的神奇体质,又于冥冥中安排了,他濒临绝境时,身上恰有一壶酒——他宁可醉死时被鳄鱼啃了,也不想清醒地去体验这一切……

  正想着,外头突然起了动静,是那头小巨鳄又窜回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周身杀气腾腾,极其狂躁,一张嘴,满是杂乱的森森白牙。

  一看就知道是要来撕扯他了,神棍拧开酒葫芦,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恶狠狠盯着巨鳄,把葫芦盖塞进了弹弓的弹皮里。

  来吧,他要做人生中的最后一搏:他这一辈子,打弹弓就没打准过,也许,在生命尽头,有酒壮胆,这颗来自段小姐的“弹子”,裹挟着他的悲愤,会迸出奇迹的力量,一举击瞎这巨鳄的眼!

  葫芦盖携着破空声呼呼而去。

  酒劲发作,神棍一头歪倒在青铜盖边。

  他没看到,那颗“弹子”,打在了距离那头巨鳄十来米的石壁上,又骨碌滚入湖水中,坠出一圈又一圈的纹络来。

  奇迹,一般是不会降临在如他这样没准备、没训练,以及瞄准都没瞄准的人身上的。

  风声凛冽,篝火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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