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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段文希也是老派人物,所以措辞文白夹杂,这墙壁上,记叙的恰是她五百弄乡之行时,发生的奇事。

  孟千姿飞快研读,再加上适当推测、以及对段文希性情的了解,差不多能够还原出大致的故事。

  原来,那几日,段文希由山户陪着,在桂西北一带巡山,中途下榻五百弄乡。

  某日半夜鸡叫,以段文希行走江湖的经验,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扮鸡,开门看时,见到门下一张字条,邀她孤身前往村外土路右首数第五座粽子山后见面。

  此时已是七十年代,各地不是搞运动就是搞生产,江湖道门早已不再流行,所以,虽然事情诡异,但段文希一见之下,还是心生亲切,有种重温昔日江湖生涯的感觉。

  她虽然年已古稀,但豪气不减当年,以她的阅历,也不惧什么霄小,再说了,她本就烦那些山户跟屁虫样跟进跟出的。

  于是偷偷避开众人,径直赴会。

  粽子山后,得见阎罗。

  一叙之下,阎罗曾在湘西为匪,虽说正邪两分,但依然可算武林同路,而且风云变迁,现今是新社会了,什么劫匪、侠客,俱成过往,粽子山后,一已古稀,一已花甲。

  所以,段文希并没有太反感这人曾经为匪。

  阎罗生性狡诈多疑,估计是暗中偷听了山户的对话,开门见山,说是早年劫道,偶得一个大秘密,其内有宗大富贵,想送于段文希。

  原话是:得麒麟晶者成神,得长生。

  段文希哪会相信这个,哈哈大笑,哪知阎罗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湿漉漉手帕包着的物事来,手掌托着,送到段文希跟前。

  说来也怪,他原是用手掌托着那手帕包的,但是手掌撤去,手帕包仍悬浮于半空,不坠不落。

  段文希笑声陡止。

  当着段文希的面,阎罗解开手帕包,手帕一散,旋即往下飘落,但里头的东西,仍然悬于半空。

  那是一块看似普通,灰白色,小孩手掌大小的薄薄骨片。

  阎罗说,这是龙骨残片,真龙的那个龙,真龙腾雨而飞,龙骨濡湿而悬、干燥而坠,而龙性傲,绝不曝尸荒野,龙骨摊放于地,只一炷香的功夫,遇石没(mo,四声)于石,遇土没于土。

  这块残片,是他于镇龙山来风口、花费数年时间,断断续续锉磨崖石才找到的,传说当年,有人携龙骨灰烬,于来风口处抛洒,结果大风吹来,灰烬呈龙形而走,是为风起龙出,蜿蜒半空,许久方落,时至今日,站在来风口上,细观其下苍莽林木,还能隐约辨出似有一条苍龙卧伏其中,那是当地的水土树木受龙骨灰烬的影响所致。

  而大风吹不走残片,那块残片在风中孤悬片刻,缓缓落下,最终没于崖石之中。

  与镇龙山的“风起龙出”相对应的,是凤凰山的“水显凤眼”。

  阎罗住在五百弄乡这十几年间,借着卖货郎的身份,频频造访凤凰山,上下凤凰右眼足有上百次,终于在前不久的一个落雨天,找到了线索。

  他直言看中山鬼的通天手段,想借力成事,邀段文希同掘凤凰眼:正如来风崖口有龙骨残片一样,凤凰眼内,藏有凤凰翎。

  普通的火是点不燃龙骨的,只有凤凰翎燃起的火,才可以焚化龙骨——手握龙骨残片,再寻得凤凰翎,以凤凰翎点燃龙骨,是寻得麒麟晶的关键,而且,据说龙骨焚烧时的光亮,可以照进来生。

  段文希没理由拒绝,她半生都在寻访玄奇异事,怕是以这一件最为离奇,而且,人到暮年,会好奇来生:与其在山桂斋里垂垂老矣,做一个等死的老太婆,不如老马再上鞍、宝刀重出鞘,宁可死在路上,也不老朽床榻。

  她写道:凤凰眼,掘地不止,凡三重棺,九铃族人于荒野集怨骨六十有六,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以无穷尽之隐晦怨气,压凤凰翎之瑞光。第三重棺为帘门,由此而下,莫响青铜罩,响则土龙至……

  刻字就到这里,其他的,都淹在水下了。

  看到“土龙”两个字字,孟千姿只觉气都喘不过来了,脚下就是水面,极浑浊,上头漂浮了一些被撞碎的棺木,手电光下探,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头浸沉其中——这应该是落下来的人骨,再干燥的骨头,比重都比水大,是只沉不浮的。

  一瞥眼,恰看到江炼正试探着想下水,孟千姿压低声音,急喝了句:“回来。”

  江炼闻声回头,知道她已经看完了:“说是有土龙,土龙,是龙的一种吗?”

  孟千姿摇头:“不是,是鳄鱼,段太婆的叫法是老式的,我大嬢嬢受她影响,至今还把鳄鱼叫土龙,或者猪婆龙。”

  说话间,她频以手电照向水面,也照向各条甬道深处:鳄鱼若枯木般浮于水面时,手电光能探测到它的眼睛,但若沉在水底,那就不好说了……

  她周身发寒,觉得此间说话太过危险,一拉江炼:“升得高点,到高处再说。”

  江炼转动腰间绑着的轴承,随着她升到近棺底的地方,孟千姿犹在警惕地瞧向水面各处:“你先别下了,等装备吧,真的,你听过山户的描述,那条土龙的身形太大了,而且,这么诡异的地方,这底下的鳄鱼,绝对跟你在动物园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现在有两个可能,第一是,神棍刚下水,就被那条土龙给吞了,那现在早死了,救也白搭;第二是,神棍运气好,藏起来了,只要他能藏得久一点,等我们的装备来了,还有救援的可能——你是没法救的,凭你这把小匕首,戳在鳄鱼身上,它根本不痛不痒好吗?”

  江炼无从反驳,人也奇怪,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时,还有跃跃欲试的勇气,但一旦知道了……

  他这一把小匕首撞上巨鳄,大概只有送死的份了。

  那至少,先把段文希的留书给看全吧,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止了声,半晌,才低声问她:“你听到什么了吗?”

  孟千姿“嘘”了一声,凝神听了会。

  也不知道哪条甬道深处,传来断断续续、咣当咣当的,微弱的敲打声。

  江炼精神为之一震:“是人敲的,千姿,绝对是人敲的!我去看一下,很快。”

  说着,旋即下滑,孟千姿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已经滑入水中。

  原本以为水很深,预备着要游一段,一站之下还好,只到腰间,江炼深吸一口气,急步趋近最近的那条甬道,静听两秒觉得不是,又换另一道——那敲打声本就微弱得可以,还时断时续的,半天不响,让人止不住心焦。

  孟千姿在上头看着,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也不是鳄鱼专家,不知道这畜生什么习性,人在水中走动、搅动水流时,会引起它的注意吗?

  她脑中掠过一个念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去把江炼打晕带回去省事,这么瞪眼看着……

  就在这个时候,江炼突然指向一条甬道:“这儿,是这条!”

  他跨步进去,才走了几步,心里咯噔一声:这甬道居然不是直来直往的,走不了多久,边侧就有个岔口,再拿手电往前照,前方还有岔口。

  江炼脑子里嗡嗡的:这不是甬道,这地下,是个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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