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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高荆鸿眼圈泛红:“昨晚上,我梦到我段嬢嬢了,她说她死得不安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每天都很累、很辛苦……”

  孟千姿说:“大嬢嬢,你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是你太焦虑了,不用当真。”

  高荆鸿答非所问:“我一早就让柳姐儿找了昆仑那头的归山筑,从现在开始,地毯式的、一寸寸搜山,我这只要一想到,段嬢嬢死都不能入土,我就……”

  话没说完,突然就哭了。

  孟千姿从来没想到过高荆鸿会哭——大嬢嬢至多会伤感、仪态优雅地叹一口气,连拧眉的姿态都恰到好处。

  她愣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后悔自己接了这个电话,不接的话,就不会看见大嬢嬢的崩塌,又忽然觉得,这些自己一直以来依靠着的人,其实也不是时时坚硬如铁,有些时候,反会要她去支撑。

  好在,柳姐儿很快赶到跟前了,手脚麻利地扶高荆鸿躺下:“哎呦鸿姐,自己身子自己不知道吗,可不能这么造……”

  孟千姿悄悄揿断了电话。

  顿了顿,她又打电话给路三明,吩咐他尽快把这一带的山谱给她送过来。

  江炼起床时,貔貅已经安排人备早饭了,就在雨檐下放了张小方桌、设几个小马扎,还问说是嗦粉还是吃油茶,一大早的,江炼不想吃得口味太杂,于是要了油茶,神棍正选择困难,听他要了油茶,也有样学样。

  洗漱了过来才发现,还不如嗦粉:这油茶太隆重了,猪骨熬的茶汤,边上一溜排开小碟,有青葱、香菜、米花、脆果、酥花生、粉肠,还有切得连皮开边、呈蝴蝶状的鱼片——这哪是吃油茶啊,赶得上涮火锅了。

  孟千姿的屋门紧闭,大概是还没起。

  檐上雨线滴落、桌上食色生香,这用餐的意境倒挺好。

  江炼便忙着搭配自己的油茶,明知没什么希望,还是问了神棍一句:“昨晚……继续做梦了没?”

  神棍斜了他一眼:“小炼炼,你是指望我梦出大结局呢?”

  江炼说:“那最好不过了,能偷懒的话,谁想东奔西跑。”

  油茶烫嘴,一时间下不了口,大概这碗里汤也如湖中水,又勾得神棍想起水鬼的事来:“哎,小炼炼,水鬼只三个姓呢。”

  没错啊,要么人家又称“水鬼三姓”呢,江炼呷了口汤:“丁、姜、易三姓,挺好记的。”

  “那你觉不觉得,这三个姓,很值得玩味?”

  玩味吗?江炼舀了勺米花入嘴,这儿的米花不是爆米花,而是糯米经蒸熟晒干之后油炸而成,嘎嘣脆香,很有嚼头:“不都是百家姓里的吗?”

  神棍鄙视他:“全天下姓丁、姜、易的人多着呢,一个姓,通常有好多源流,我昨晚上,仔细捋了一下三姓的源流,发现其中大有文章。”

  江炼拈过桌上纸巾擦了擦嘴,暂停进餐:“你讲。”

  如此配合,让神棍觉得自己很受重视,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易姓,你拆一下字,上头是个‘日’,下头是个异形的‘月’,传说中,黄帝象日月之形以作‘易’,这个姓,是黄帝后裔。”

  “姜姓,源出神农氏,因为炎帝生于姜水,于是以水定姓。”

  来头似乎都不小啊,江炼沉吟:“那丁姓呢?”

  “丁姓倒没这么直接,但是,丁姓有一系源流,是来自姜姓的,《姓氏》书里说,‘系承姜’,也就是说,从姜姓分出过一支、从此姓丁了——如果现在水鬼三姓的丁姓,是从姜姓分出来的话,那么水鬼三姓,全部源出炎黄,而且……”

  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发现,三姓很封闭,不跟外姓联姻的?”

  江炼奇道:“没有吧,视频里那个叫易飒的姑娘,她找的男朋友,不就是姓宗吗,叫宗杭。”

  神棍没好气:“我说的是之前!之前!”

  之前啊,那确实是,江炼点头。

  三姓互相通婚,所以后代绝跨不出这三个姓去,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三姓可以吸纳外人,但有两个条件。

  一是对方改姓。

  这也就算了,改个姓嘛,不是特别计较的话,其实不痛不痒。

  二是要对方做绝户。

  也就是说,你入了三姓,终身都别娶妻生子了、不允许留下后代——这就很崩溃了,要知道,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所以,以上两个条件一结合,其隐含的意义可谓不言而喻,那就是:没门,我们不纳外姓。

  江炼喃喃:“也亏得三姓各支的人都很多,婚配时可择取的范围大,这要是人少一点,近亲结婚,一来二去的,那可……”

  神棍觉得他眼皮子太浅了:“这种神秘的家族,你以为会受什么近亲结婚或者断代的制约吗?你那是没听说过掌铃盛家……”

  他发觉自己跑题了,于是把话题又扯回来:“水鬼的这种做法,你看出什么道道没有?”

  没有,江炼试图碰运气:“说明他们家规很严?”

  神棍叹气:“小炼炼,我真是高估你的聪明才智了。你除了得目观全局之外,还得透过现象看本质:表面上,他们是封闭、家规严苛,但往更深处想,你不觉得,他们这是保持血脉的……纯粹吗?”

  江炼心中咯噔一声。

  还真的,丁、姜、易三姓互相联姻,这血缘亲缘,数千年来都只在三姓内部流转,好不容易加入个外姓,又是不允许留下子嗣的,也就是说,血脉永不会被“污染”。

  神棍补充:“你再看山鬼,山鬼就不一样,这些天我们遇到的,姓孟的、柳的、沈的、路的……我怀疑,山鬼的姓捋一遍,都能出一部百家姓了。谁更古老、纯粹,谁更从体质和血脉上更接近古早时的祖辈,这不是一目了然吗?所以啊,水鬼之所以那么封闭、之所以守护着最核心的秘密,又之所以在二十多年前被指引着去了漂移地窟,那都是有原因的。”

  正说着,院门口有人声,循向看去,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进来。

  这种老式的防雨装束,只在这些偏远的村寨还沿用着,江炼先还以为是当地人,直到那人站到雨檐下,斗笠一摘,露出一头柔软的微濡长发来,江炼才认出,居然是孟千姿。

  她把斗笠竖靠在墙根,又脱下蓑衣,抖了抖水,挂上墙面,侧转身时,江炼看到,她背上背了个卷轴样的藤制画筒。

  他笑着跟她打招呼:“我以为你还在睡呢,原来起这么早。”

  又指桌上:“吃点吗?都是才上的,很新鲜,也热乎。”

  孟千姿摇头:“吃过了,我一大早就起来忙了……这个,这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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