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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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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就站在门口,面色潮红,不断舔着嘴唇,一头卷发乱蓬蓬的,那是抓挠扯拽过无数次的结果。 往下看,鞋都没穿,这是有多着急啊,光着脚就找来了。 沈万古也陪在边上,有点熬夜熬得木呆了的迹象。 江炼还没来得及开口,神棍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走,走,小炼炼,到我那说,我理出了一个框架,很大的,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我有点乱,我需要找个聪明脑子的,帮我确认一下。” 又说沈万古:“行了行了,你走吧。” 他拽住江炼,简直是一溜小跑了,光脚板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开了:“小炼炼,你知道蚩尤吗?” 沈万古的房间就在神棍隔壁,所以离得不远,听到这问话,随口回了句:“知道啊,那个反派嘛。” 神棍身形一顿,凶巴巴回头看他:“谁!你说谁是反派?” 沈万古吃这一吓,反而吓精神了:“蚩……蚩尤啊,他不是跟黄帝作对,还打架来着么?” 神棍怒道:“胡说八道,你这就是野史小说看多了,人家蚩尤,怎么能是反派呢?他是九黎氏族部落联盟的首领,我们现在是叫‘炎黄子孙’,但是也叫‘黎民百姓’,这‘黎’就是源出‘九黎’,蚩尤,和黄帝炎帝,并称中华民族三大始祖好嘛。” 说到这儿,砰一声关上了门。 屋子里特别亮,江炼一时间有点不适应,过了会,才看清满地都扔了乱纸团,桌子上有打开了的、但没动过一口的外带饭菜。 怪不得这味道有点一言难尽,江炼先过去开窗透气,这才回答神棍的问题:“知道。” 况家的老家在娄底,而一直有传说,娄底就是蚩尤的故乡。 回过头时,看到神棍抖抖索索地、向他举起了一张纸。 纸上画着地图。 这么说也不确切,太简易的图了,只有一道长江分了南北,四个圈圈分别标着:湘西、贵州、广西、云南。 嗯,四个地方有共同点,都是地处西南,山多路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相对封闭,被人们认为是边地、夷区、瘴疠之所。 江炼挑眉:“什么意思?” 神棍说:“当年,黄帝和蚩尤大战,蚩尤败退,一路退到湘西,几千年下来,部落又不断迁移,但多是往山林、险地、边地去,大致的范围,就是这些地方,当然,也许还迁移到了东南亚——那个时候,太早了,还没有现在的这些国界。” 江炼点头,但还是不明白神棍的用意。 神棍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地方有很多诡异的事儿,就在这个范围。” 他点给江炼听:“蛊术是在苗区,最著名的是湘苗和滇地黑苗;赶尸,主要是在湘西贵州,最多偶尔走过界、延伸到紧挨着的地方,不会再远了;落洞,不用说,在湘西;辰州符,是在怀化沅陵那一带……全在这个范围内,全在!你听说过上海的人去赶尸吗?或者北京的人去放蛊?没有吧?全在这一带!” 他伸出手指,用力点向纸上标出的那些区域,把薄脆的纸张点得哗啦作响。 江炼周身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来:“你接着说。” “跟着蚩尤退进这些地方的,主要都是九黎啊,三苗啊,总之是,很多少数民族,现在有些苗区,还奉蚩尤为始祖呢。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代代口耳相传。我再问你,传说中,文字是谁造的?” 这个问题,这些天提到的挺多的,江炼脱口而出:“苍颉。” “没错,苍颉造字,但苍颉是黄帝的史官,你说,有没有可能,因为蚩尤和黄帝是对头,所以,战败之后,他的部落,抗拒黄帝那头传过来的一切,包括文字呢。” 江炼沉吟了一下,就事论事的话…… “有这可能。” 神棍又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不用文字,习惯了口耳相传,但也同时会沿用另一项记事的技法,结绳记事。” 那张纸从他指间飘落,神棍没去管了,只是愣愣看他,还叫他:“江炼啊。” 他不叫他“小炼炼”了,神棍素来如此,非常郑重其事的时刻,他就会这么连名带姓地称呼人。 “还记得今天沈邦说过,很多少数民族都爱绣花吗?我们是不是太思维定势了?一说到结绳记事,就想起拇指粗的绳子……但如果那绳,其实是线呢?那么你结‘线’记出来的事,是什么样的呢?” 江炼没有回答。 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是图样,是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的、绣花绣出来的图样。 §第五卷 箱子 第十二章 夜风徐徐,万籁俱寂,两人却都没什么睡意,江炼倚墙而靠,看坐在床上、脚下满是纸团纸张的神棍,试着从他刚刚那些语无伦次的言辞中,抽出最紧要的几根线头。 “所以你是认为,湘西,乃至滇、黔、桂这些地方,所流传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都是跟蚩尤有关系的?” 神棍点头:“蚩尤部落独特的文化和传承,随着部落中人的败退迁移,在上千年间,也跟着迁移扩散开来。当然了,现在都是一家人,大一统很久了,但是你回看过去,不觉得炎黄跟蚩尤的文化体系,是很不同的吗?” “最典型的就是,咱们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们是巫傩之说、万物有灵,洞有洞神、山有山神,连树都有树神——很长一段时间,中原文明看蛮夷文明,都带着偏见,也有点妖魔化。赶尸也好、蛊毒也好,符咒也好,谈之色变,但如果,这是人家独特的文化传承呢?” 他开始列举:“比如赶尸和蛊毒,最早是被归入‘祝尤科’的,祝尤科又叫天医,是上古时代治病的行当啊。赶尸,说不定是人家对人体的研究,研究的是死后一段时间内的尸体保存和活动;而蛊毒,就是医药……” 神棍有点激动,目光转向窗外,远处,是高低不平的憧憧山影。 “你看看这山,山上除了形形色色的植物草药之外,是不是也有林林总总的爬虫昆虫?我们是神农尝百草,走的草药体系,也许他们,走的是虫药体系呢?” “一张中药方子,比如茯苓二钱、白术二钱、制附子一钱,研末放在药罐子里煎汤,其本质,跟蜈蚣一只、蝎子一只、毒蜂一只,放在坛子里埋入地下,任它们自相吞噬残杀,利用地气和时间来‘熬煮’,最后得出成品,有什么不同呢?” “只不过,我们出来的药是死的,他们的药是一只蛊虫,活的;我们的药是一次性的,他们的能反复使用。你觉得那些虫豸太恶心、有毒,只是既有的、约定俗成的审美影响,更何况,很多草药也有毒啊,老话还说‘是药三分毒’呢。” 江炼差不多被他说服了,听着听着,他也觉得,那些所谓的边民妖诡异术,也许真的只是源于炎黄和蚩尤间的文化差异。 说到底,蛊毒跟祖牌一样,都只是一种工具罢了,遗憾的是,用它来行不端之事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就会给人阴森恐怖的印象——其实现在的很多药剂,到了犯罪分子手里,也是杀人利器。 看来,整件事里,蚩尤是个绕不开的人物了。 然而,中国的朝代歌,是从“夏商与西周”开始的,连夏朝都被某些史学家认为是臆想出来的、并不存在的神话朝代,黄帝和蚩尤之争,远在夏朝之前,没有任何史料可以借鉴,只能从零落的上古神话里去窥知一二了:但神话这东西,千百年来经后人不断修改、添删,早就面目全非了。 神棍还真是……一头栽进了古往今来、最棘手的一个大谜题。 江炼笑了笑:“蚩尤……我去过娄底,传说那儿是蚩尤的故乡,很多地方都有蚩尤塑像,头上还长了两个牛角呢,威风凛凛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回正题:“那个结绳记事,你是准备……从少数民族的绣花入手?” 神棍纠正他:“不是少数民族,就是那个寨子,花瑶。沈万古的老婆是瑶家人,而因为花瑶跟瑶家其他各支都不同,他老婆经常提起,他听了不少,算半个专家了。我前头拉着他,问了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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