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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瞬间失重的状态可真难受,孟千姿的头颈向江炼胸口埋得更深了些,却能敏锐察觉到,他的身体骨架正做着微调:他后背拱起,头颈埋下,搂护住她的两条胳膊都微微外展——习武之人常说“滚翻开去”,为什么要滚,就是因为把身体收成一个球形时,不管是撞还是跌,受力面都最小,最能借势卸力,江炼这么做,其实是最大程度保护了她,他的身体骨架护在外围,挨了这第一摔,她受到的冲击力,就会小很多。

  万幸的是,这个石室并不深,她脑子里的念头还在纷纭急转,两人就已经落了地:江炼肩背着地,触地急滚,几个滚翻下来,就已经止住了。

  止得也很有技巧,他垫在了下头,长吁一口气,问她:“没事吧?”

  孟千姿嗯了一声:“你呢?”

  江炼伸手揉了下那一处肩背:“还好肉厚。”

  孟千姿笑起来,正想说什么,一瞥眼看到了神棍:他摔得有点惨,半倚着石壁,脑袋半歪着,眼镜挂在嘴巴上,嘴里也不知道在哼哼什么,似乎还没有回神。

  本想揶揄他两句的,注意力却忽然被吸引了开去。

  这是个石室,比上头那个略小些,但她无暇去看石室里有些什么了:自室顶悬垂下一个通体莹白的物件,呈卵圆形,颇像人的胆。

  并不大,也许比人的胆囊尺寸还小些,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根绳索也是同样材质,仿佛是物件本身延伸出的一根触手。

  孟千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它虽悬在那儿,却是有呼吸的,安静地一吐一纳,任它世事变迁、斗转星移。

  有时候,物件也同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情、气息和风华,往你面前一搁,无需言语,无需架势,也无需任何衬托,你就知道它是,抑或不是。

  她喃喃了句:“山胆?”

  怔了两秒之后,忽然激动,伸手紧抓住江炼的小臂:“你看,你看,山胆。”

  江炼点头,目光落到她攥进他胳膊的手上:“是,是山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恭喜你了,你应该是这许多年来,山鬼家族里,第一个见到真正山胆的人。”

  孟千姿没吭声,只是有些出神地、盯着山胆看。

  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看着看着,她就笑起来。

  当山鬼这个家可真不容易啊,大嬢嬢老问她:“姿宝儿,你这一年,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儿?有什么贡献没有?”

  哪有那么多贡献做啊,前人把树栽完了,她扛着铁锹无处下铲,挖空心思给自己想事,甚至于为了帮水鬼的忙查找家谱,都能被她包装成“组织大家对山鬼的前代历史进行了一次彻底回顾”。

  没办法啊,没点像样的贡献,人家会在背后嚼你没用,死了都不安生——后人翻开《山鬼志》,会指指戳戳:“这个孟千姿,怎么吃了几十年干饭,一点儿有建树的事儿都没做?”

  现在好了,她见到山胆了,真正的山胆,连她的传奇段太婆,都没见过呢。

  虽说不是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发现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江炼和神棍,都是她的三重莲瓣,她的人啊。

  还要感谢白水潇,这女人如果不做那么多小动作,江炼就不会入局,她也不可能带着神棍下崖,而如果是她一个人下来,一定也会像段太婆那样,点评一句“一块蠢石,不过尔尔”,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说,这世上事,可真玄妙。

  ……

  江炼微笑着在边上看她。

  孟千姿高兴的时候,眉眼会特别生动,微微颤动着的睫毛、轻咬下唇的牙齿,还有偶尔上翘的嘴唇,都仿佛会说话,暴露出她许许多多的小得意、小心思和小满足。

  江炼挪了下手,忽然发觉,手心里有东西。

  低头一看,是她的一缕头发:他的手搁在膝上,她几次三番大动作,发髻早散了,长发散披,起身时,不知什么时候,滑了一缕在他手心。

  江炼拿手指轻轻去拈。

  她的头发真好,精心护理过吧,又亮又顺,又带了些柔软和劲韧,一根一根,在他指腹间厮磨。

  江炼把这缕头发拈顺、搁好,又慢慢把手蜷了回来。

  §第五卷 箱子 第三章

  孟千姿见到山胆的兴奋,在五分钟之后,也就差不多消失殆尽了。

  这不是产品,打开了还能附赠说明书:她实在不知道这山胆有什么功能效用,不止是她,她的姑婆、乃至更早的前辈们,都不知道。

  那位悬置山胆的祖宗奶奶也真是邪性,别人留下遗产,必对子孙仔细交代金几箱银几笼田地几何,这位奶奶呢,什么都不说也就罢了,留下首偈子,也是云遮雾罩,让人想破头。

  江炼说她:“山胆制水精,你得把它带出去,才能知道怎么‘克制’吧。”

  话是没错,但只是来“看一看”,姑婆们都犹疑不决、争论了好久,要是就这么贸贸然带出去了,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连她自己都隐约觉得:有些东西,不要乱动的好,就好像多米诺骨牌,看似只轻轻推倒了一块,谁敢说无穷远处,不会产生排山倒海般的巨变呢。

  她凑近去看。

  嗅了嗅,没有味道。

  想摸,几次手伸出去,又蜷回来,最后下定决心,只伸出一根手指前戳,身子却尽量外撤,一副随时掉头奔逃的架势,看得江炼又紧张又好笑。

  好在,一戳之下,并没有什么异样,只知道是软的,温软的感觉。

  有了这一戳打底,孟千姿的胆子便大起来,敢上手去摸了,还掂了掂重:也就是个苹果的分量吧。

  她没见过祖牌,但听水鬼形容过,说是黑褐色,硬的,刀子戳砍,连个印都不留,这山胆却是莹白、温软,略一用劲,会随掌力变换形状,然后回弹棉般渐渐复原,一切还真都是反着来的。

  她招呼江炼过来,想看看旁观者是否能有什么不同的见解,然而江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甚至试图去拽那山胆,可是悬索似有无穷弹性,任他拉取,然后慢悠悠缩回。

  两人束手无策,那场面,颇似两个懵懂小童,面对着从未见过的玩具,你看我,我看你,无从下手。

  正茫然间,身后传来哼唧似的呻吟声。

  是神棍终于元神归位,四下摸索着、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虽说这石室不高,但于他这种毫无功夫底子的人来说,这一摔还是着实好惨:毫不夸张,落地的一瞬间,真个眼前一黑,然后无数小金星舞动,还不是乱舞,舞得贼有秩序,一会如踮着脚的翩跹小天鹅,一会如大跳伦巴的劲男热女。

  他的神魂就在这群金星间乱萦胡绕,孟千姿和江炼的对话,明明字字听得清楚,却句句都不理解。

  好不容易缓过来,挣扎着起身,身体发飘,脚步打绕,也没了方向感,醉汉般迷迷糊糊直往前走,看都没看到山胆,只盯着面前挡路的山壁发愣:“咦,这是什么啊?枯藤……老树……昏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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