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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神棍说:“是吗,你很了解她吗?她请客吃饭那天我才第一次见的她,你认识她很久吗?”

  江炼一时语塞,满打满算,他跟孟千姿认识……有七天了,这算久呢,还是不久呢?

  他又抬头看孟千姿,她已经在十余米高处了,再一低头,看到手上缠裹得严实的绷带,心好像也一下子也被缠裹得踏实了:“孟小姐为人是过得去的,她很少跟人玩心机,你别自己吓自己,再说了,我们是三重莲瓣。”

  不提莲瓣还好,一提这茬,神棍更激动了:“马上就作废的莲瓣,作废了,正好关起来。”

  又碎碎念:“孟小姐是女人,女人心海底针,你哪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像我们阿惠,我反正是做不出把自己活活钉死在棺材里这种事的,想都没想过……”

  江炼哭笑不得,顿了顿,给他出主意:“你要真怕呢,咱们就这样。”

  “待会,紧跟着孟小姐,只要她有甩下我们自己逃走的迹象,咱们该抱胳膊抱胳膊,该抱腿抱腿,跟她锁死就对了,总之,要走一起走,要关一起关,咱们是莲瓣,死也要长在花身上。”

  这主意不错,神棍眼睛一亮。

  没错,他是莲瓣,跟孟千姿锁死就对了,死也要长在花身上。

  石峰不是山,虽说其上也能长出点花花草草,但一个锥状耸峙的石条儿,爬起来难度可想而知:孟千姿和江炼倒还勉强能对付,神棍那是苦不堪言,这时候,江炼带的绳索就又派上用场了,牵拉引拽,实在不行就硬吊,这才确保了神棍也能跟上进度。

  投桃报李,神棍的“小炼炼”也就叫得愈发亲热,还给他讲起这石峰的偈子,解释什么叫“美人头”、“瞳滴油”,江炼听得仔细,时不时眉头皱起,似是思量着什么。

  差不多用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脖颈”处,孟千姿一直开路,也就爬得快些,此时正坐在一块斜出的石上,拿手扇凉,见江炼拖着神棍上来,她示意了一下高处:“大家商量商量,这一段该怎么爬。”

  江炼还没来得及抬头,神棍已经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怎么爬啊。”

  循向看去,江炼也是头皮发麻。

  众所周知,石峰再陡峭、哪怕是90度角拔地而起,也可以被经过特殊训练的、有功底的人攀爬,因为它凹凸不平,有踩点有攀点,但“脖颈”这一段,显然是被修凿过,不但细了一圈、更加衬托出上面的“头”,而且几乎是个四面柱体,也就是说,壁面是竖直平滑的。

  这可怎么爬?猴都上不去吧,古人会用那种有密密麻麻小细铁钩的手攀,但即便是手攀,在这种纯竖向的平面上也勾不住,大概唯有壁虎,才能驾驭得了。

  孟千姿站起身,两手插进头发,很麻利地先绑了个马尾,继而绕成发髻:“让让,都让让,让我游个墙。”

  其实根本没人挡在她的道上,她非造得声势满满,江炼说她:“你还缺个锣。”

  孟千姿还没来得及回答,神棍已经失声大叫:“游墙,壁虎游墙,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卧槽,壁虎游墙!

  江炼也想起来了,是他学功夫时,教练闲聊时说起来的,据说这功夫又叫“仙人挂画”,是少林一派的传统轻功,极其难练,百人之中难有一二,非浸润二十年以上才能有小成,练成之后,如同壁虎爬墙,可以上下随意。

  孟千姿斜乜了一眼神棍:“你居然还知道壁虎游墙。”

  神棍激动得喉头发干:“我当然知道,我有个朋友,她就会啊。”

  孟千姿脱口回了句:“那不可能,除非梅花九娘传了后人。”

  神棍兴奋得头脸发热,说话都颤了:“没错啊,她就是梅花九娘的弟子,我住的那个宅子,在云南有雾镇的,前主人就是梅花九娘。”

  孟千姿几乎忘了自己还在绑发髻,两手攥着头发搁于颈后:“梅花九娘……没被打死?”

  神棍几乎要跳起来了:“你是不是说她抢军饷那次?没有没有,只断了腿!人没死!”

  江炼一会看这个,一会看那个,听得如堕雾里,终于忍不住插了话:“两位不忙认亲,能不能稍微帮我捋一下?”

  孟千姿噗地笑了出来,顿了顿才说:“这事其实跟我没关系,还是跟段太婆有关,我也是听我大嬢嬢讲的。”

  梅花九娘是解放前京冀鲁一带有名的侠盗,轻功绝佳,借了燕子李三的名头,自称是燕子门下,经常劫大户。

  玩的花样也新,不破门不硬抢,只盘着腿端端正正坐到人家房顶上,跟主人说,随便派人上来打,能让她挪窝儿,一分钱不收,但若是奈何不了她,就得乖乖送上一千个银洋。

  多少家丁护院架梯子上去打她,都叫她踢了下来,主人家只能认栽,苦着脸把银洋奉上,她取了钱,会留一块瓦,瓦上雕的是只燕子立于梅花梢头——主人家把瓦立在屋檐上,就表示这家已经被梅花九娘“关照”过了,同道要给面子,别再来薅二回。

  那一次,也是凑巧,她“关照”到了山鬼在太行山一带的归山筑,不过这也不稀奇:山鬼在哪儿都是大户,毕竟从根儿上就富得流油了。

  只凭当地的山户,怕是制不住梅花九娘,但幸运的是,归国游历的段文希,那一阵子,也住在太行山的归山筑。

  身为山髻,怎么可能坐视别人欺上头来,段文希旁观了会之后,飞身掠了上去,十招之内,叫梅花九娘挪了窝,二十招之后,把她踢下了房。

  那时候的梅花九娘,还是个刚出道的小姑娘,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还晓得说话算话,朝段文希拱了拱手认栽,掉头就走,段文希却爱才,把她喊住,留她用了饭,还让人封了一千个大洋送她。

  ……

  孟千姿说:“梅花九娘不愿白收我段太婆的银钱,加上又聊得投机,就把练习‘壁虎游墙’的一些法门,择紧要的几个教了我段太婆,江湖规矩,属于切磋,不能多教,所以我段太婆再怎么研习,也至多只能游走个十来米——但这十来米,可帮了她的大忙了。”

  说到这儿,她指向那段“脖颈”:“这一段,大概有八米,段太婆当年探山胆,如果不是学过壁虎游墙,到这儿,就得铩羽而归了。”

  原来个中还有这层渊源,神棍听得怔住。

  江炼问了句:“那后来抢军饷、断了腿,又是怎么回事?”

  孟千姿叹了口气:“我段太婆挺赏识她,分别的时候,曾劝过梅花九娘,说劫钱以济世,好比以雪填井,不是良策,而且不管动机是什么,劫抢终非正道,势必出事,她一身本事,完全可以有更大作为,但是梅花九娘年纪还小,心高气傲,听不进去,摆摆手就走了。”

  “我段太婆倒还一直关注她的消息,几年之后,听说她功夫越来越好,胆子也越来越大,居然单枪匹马,去劫一个军阀的军饷,结果被乱枪打死了,我段太婆还惋惜了好一阵子呢。”

  神棍接过话头:“都以为是乱枪打死了,其实没死,逃出来了,就是两条腿都废了。她自那之后就隐姓埋名,一个人在有雾镇的大宅里过着很平静的日子,也收过一两个徒弟,直到几年前才过世。”

  江炼没吭声,寥寥数语道尽百年一生这种事,向来都让人感慨。

  孟千姿也有点唏嘘:“原来后头还有这一节,回去了讲给我大嬢嬢听,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听这种旧事。”

  说着甩了甩手,拎了圈捆绳挎在肩颈上:“行了,我上了,你们都站开点,别碍事。”

  江炼正想站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段太婆的记录是十来米,你呢?”

  孟千姿的记录就比较飘忽了,九米十米都有过,不走心时,也有只上到七八米的——山桂斋那头的训练场里,有个根据段文希的描述、全比例仿真的“脖颈”供她练手,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她轻描淡写:“八米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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