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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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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不由得咧嘴傻笑,觉得段文希此举真是深得他心:人生嘛,就该尽量铺排在让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比如辗转万里的“科学研究”,比如一时兴起的隔空对酒。 专为探山胆而来,却八个字以蔽之,真有个性。 但这个性,让孟千姿不得不劳动这一趟了。 “所以最终商量的结果,是让我先过来看个究竟,看看,总没关系的。” 说到这儿,她自嘲似地笑:“只是没想到,我刚到湘西就出师不利,杀出个莫名其妙的白水潇。最初,我还搞不清楚她想干什么,但越到后来,我就越笃定事情跟山胆有关。” 她转头看江炼:“我想,从山鬼大发请帖开始,她应该就已经窥伺在侧了。那一晚我去钓蜃珠,她没准也偷偷跟着。” 江炼心中一动:“她看到了我们起冲突?” 孟千姿点头:“第二天宴席,她也在,老噶在宴席上打听图样,被我们叫走询问,然后我们又跟着老噶出发,应该也落在了她眼里。” “她一路跟着,先一步进了老噶家,杀刘盛,又拿走金铃,应该是想制造混乱、拖延时间,让我们把重心转移到凶案和对你的怀疑上,暂时搁置山胆这件事。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在百般阻止我和山胆的接触。” “后来阴差阳错,她被你救了,还被送去了云梦峰,她就将计就计,想搞出更大的事来,那天晚上,她直奔三楼,估计不是想杀我,就是想绑我。” 江炼接过她的话头:“其实真让她到了三楼,杀你绑你都很难,毕竟她的高香,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因为有了美盈那一出,加上我适当……表现了一下,你被绑走了。” 还敢提这事,孟千姿哼了一声,好在他后来将功补过,她也就不斤斤计较了。 “成功绑走我,让她喜出望外,开始考虑得更周全,要知道,山鬼中不止我一个人可以取山胆,杀了我,还会有第二第三个后来者,她会穷于应付,所以她先给我放蛊虫,又给我烧高香,试图控制我,让我听话。” 江炼插了句:“我又表现了一下。” 孟千姿又好气又好笑:“是,她没想到,我居然逃出去了,而且那声势,一路直取悬胆峰林,她这下慌了,也顾不上什么从长计议了,只想先把眼前的祸患了结。” 所以才有了那一晚破人岭的倾巢而出,以及片刻之前的,数万只黑蝙蝠横遭火焚。 神棍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啊,山胆制水精,山胆又不制她,她这上赶着忙什么劲儿……” 说到末了,喃喃自语:“她背后是洞神,难道洞神也怕山胆?但那个洞,又刚好在悬胆峰林的上头,这位置,真是,跟看守监视似的……” 随便吧,这些都留待后议,孟千姿暂时,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反正,白水潇是下不来的,而越近山胆,他们就越安全。 江炼看向前路,远处,隐约可见峰林的耸峙巨影。 他低声说了句:“悬胆峰林,难道是悬在山上的?” 料他也猜不着,孟千姿偏不说:“快睡吧,我得养足精神,待会见胆,可得费大力气,到时候,你们就见识到我的本事了。” 江炼顿了一两秒才开口:“待会才算见识到你的本事,怎么我们先前见到的,都不够格算是本事吗?” 他侧头看孟千姿。 为了驱赶虫螽,头灯的光没有全关,只是调至最暗,在这微弱的光里,江炼看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微翘睫毛,像是刚自光里搅出,睫尖还粘带了点光流,唇角微微挑起,弯出一个很美的弧度,回答:“是啊。” 还“是啊”,真是一点都不矜持,那骄傲劲儿,再不掖住,就得溢出来了。 江炼也闭上眼睛,还想着她刚刚那个笑,自己都没发觉,那笑,也去到了他自己的脸上。 大概是这一日经历的,还有听到的,都太杂了,江炼入睡后不久,就开始做梦。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先是梦见地底深处,不断搅动和行进着的巨大地窟,又梦见悄寂无人的营地里,有具尸体尖刀插喉,血顺着刀身,不断往下滑落…… 还梦见大火,无数火蝙蝠簇拥来,化作漫天火云。 但突然之间,这一切都不见了。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夜,山里,蜿蜒得看不到头的山路,还有啪嗒啪嗒,鞋底拍打山道的声音;呼哧呼哧,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声音。 渐渐地,他看清楚,那是他在跑。 他很小,比被况同胜捡到时要小多了,只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破棉袄,老棉鞋,右边鞋子布纳的鞋底已经脱落了一半,脚步起落,那鞋底也跟着起落,像脚下执拗地粘了半条舌头,怀里紧紧抱着个不大的、但是满满的布口袋。 拐过一条急弯时,脚下一绊,一下子摔了,那个布口袋跌落开,里头的东西撒了大半,有圆圆的大白馒头,还有五颜六色、塑料糖纸的水果糖。 他赶紧爬起来,也不顾磕了一身泥,撅着屁股,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捡起来,重新塞进布口袋里,抱起来继续跑。 风声呼呼,树影摇动,云团聚合,虫音细碎,所有这一切,渐渐融作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铺天盖地,嘈嘈切切,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耳道,震磨着他的脑袋。 ——阿崽,快跑。 ——记住,你叫江炼。 ——一直跑,别回头,这辈子都别再回头。 又过一个急弯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步子迟疑了一下,停住了。 再然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 视线的尽头,山坳深处,有一团跃动着的熊熊火光,风把火焰扯成长条,撒向各个方向,特别漂亮。 他看了会,一回身,抱紧那个布口袋,又疯跑起来。 …… “江炼?” 江炼睁开眼睛。 周围很静,神棍还在睡,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孟千姿半伏在他绳床边,正低头看他:“你做噩梦了?” 嗯,是,江炼疲惫地坐起来,一手撑住树桠,另一手下意识扶住额头,拇指掌根忽然探到眼角的水湿。 他笑了笑:“是,做了噩梦,都是白水潇放的那把火闹的,梦里都在被大火撵着烧,那烟熏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说着,若无其事地拿手抹过眼角。 孟千姿也笑,没有再追问。 刚刚,江炼魇在梦里、还没有醒时,她依稀听到他低低的呓语。 好像是在叫…… 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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