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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他被打得眼睛充血,鼻子也流血,那群人走了之后,他吸着鼻涕鼻血,捡起那个被踩得乌黑的馒头:根据他的生活经验,揭去了外头的那层脏皮,里头还是干净的,还能吃。

  他一边啃馒头,一边为自己打算将来:滚哪去呢,没地方可滚了,哪都有地盘,哪都有拳脚。

  他得想办法,如何能继续在这儿又偷又讨,还不被打。

  一个馒头吃完,他盯着自己破了两三个脚趾头的球鞋,眼前一亮。

  他可以跑啊。

  只要跑得足够快,永远不会挨打,因为打他的人,都追不上他。

  从此,城区的大街小巷,常见他疯跑的身影,被逮到过两三次,每次都是臭揍,但揍得越凶,动力越大,他下一次,就会跑得越快。

  渐渐的,不挨打了,因为失主是跑不过他的,犯不着为了包子馒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二流子混混也跑不过他,通常都是追了几条街之后,摁住膝盖气喘吁吁,嘴里骂骂咧咧:“这小兔崽子,特么跑得比狗还快。”

  承他们吉言,江炼遇到况同胜那一次,是有生以来发挥得最好的一次,真跑赢了狗。

  那次,正赶上一家办丧宴,做贼的最爱红白两宴,因为进出人员复杂,方便下手。

  江炼混迹其中,先为自己搞了两块饼,又忍着烫捞了根鸡腿,刚攥进手里,有人大吼:“抓贼啊!”

  事后才知道,那人是丢了钱,三千块,当年的三千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嚷的贼也不是他,但做贼心虚这事是真的,他浑身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立刻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丧宴上都是亲戚朋友,那还有不同仇敌忾的?不及问清事由,呼啦啦追出了一群,还放了狗。

  长长的田埂上,就此展开一场激烈的追逐:江炼攥着鸡腿,一马当先,身后不远处撵着一条土狗,再往后,是乌泱泱一大群人。

  很快,因着体力差异,那一大群人被拉成了一长溜,落后的互相扶拽、脚步散乱,勉强还在追着的也是气喘吁吁,和前头的一人一狗,差距越来越大。

  最后索性都停下,全把希望寄在狗身上了。

  况同胜的车子,就是在这个时候经过的。

  他先是被眼前的场景吸引,又听到吆五喝六声,于是吩咐司机跟上去。

  江炼攥着鸡腿,运腿如飞,鸡腿的诱惑,和被狗咬的恐惧,给了他双重动力,再加上时不时爬垛翻墙,占了点优势:那狗终于气力不济停下,绝望地对着他远去的方向狂吠不已。

  其实跑到这时,江炼已然筋疲力尽,但身后的狗吠声渐远,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百忙间一回头,又吓得脸都白了。

  一根鸡腿而已,居然出动轿车追他!

  他一咬牙,催动两条腿,继续狂奔。

  况同胜让司机加速,和江炼齐头时,他揿下车窗,喊他:“小兄弟,你停一下。”

  江炼不听,况同胜没辙,让司机继续加速,然后车身打横,挡住了他的去路。

  车子这一横,江炼猝然止步,还摔了一跤,那口不管不顾的劲儿一泄,就再也提不起来了,他看着拄拐下来的况同胜,直觉那拐杖会砸在他身上,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拼命吞嚼那只早已凉透了的鸡腿:要被打了,不能白白被打,鸡肉是有营养的,吃到肚里,被打伤也能好得更快些。

  他狼吞虎咽,差点噎着,偌大鸡腿,三下五除二就光了杆,然后鼓着腮帮子把骨头朝况同胜扔过去:“给你,没了!”

  鸡腿骨跌落在况同胜锃亮的皮鞋上。

  况同胜低头看了看,又抬眼看他,轻轻笑起来。

  ……

  江炼感慨:“人还是得有一技之长的,要不是我能跑,干爷也发掘不了我。”

  他看孟千姿:“一个贼,偷东西时最绝望的一刻是什么时候?就我的不光彩经验,并不是被撞破、被人围追的时候,只要你能跑得过所有人。”

  “所以我说的‘硬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觉得,一旦正面对上,又没胜算,咱们就硬跑吧,你要是不能跑,我拉着你——之前背着你都能把他们给跑赢了,这次轻装上阵,应该更没问题。”

  孟千姿没吭声,她还是觉得,江炼这“硬跑”的大招真是见了鬼了,但更见鬼的是,她居然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白水潇那人,看起来也不像个能跑的,而江炼,可是个把狗都给跑绝望了的主。

  她不自觉地伸手出去,搓揉了一下脚踝。

  那群寨民最初接近时,并无大的声响,只有一团迷濛的光晕由远及近。

  孟千姿和江炼早已上了树,屏息以待。

  再近一点,就有动静了:草枝被踏折的声音、刀具无意间磕碰到石块的声音,都很轻,然而正因为轻,容易引发联想,叫人不知不觉背上生凉。

  到后来,人影都清晰了,一条一条,像从密林里渗出来的,三两排布,并不停下,还在拖着步子往前走,走在最前头的人,木然自树下经过,孟千姿甚至能看清他们的脸。

  她知道江炼说的“不正常”指的是什么了。

  只是,这些人怎么还在往前走呢,都到地儿了,不该停下来吗?

  这个念头刚起,像是给她以回应,夜空中突然飘起一道极轻的锐声,那些还在走着的人,提线木偶般,齐刷刷停下。

  那锐声似乎在哪里听过,孟千姿脑子里飞转,记忆还算新鲜,很快想起来了。

  这是虫哨,田芽婆驱使蛊虫攻击她时,吹的就是这个。

  她低声向江炼说了句:“这些人可能中了蛊。”

  田芽婆长年在寨子里居住,想算计这些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江炼嗯了一声:“你注意他们散站的位置,停得很有技巧,正好把我们给围在中央。”

  没错,白水潇的这声虫哨拿捏得很准,但虫哨也只能操作最基本的进退攻击,想让这些人俯首帖耳,还得有别的手段。

  孟千姿想起了高香。

  看来,那些在她身上没奏效的,都在这些人身上实现了。

  又是一声虫哨,那些人开始原地疾走,杀气腾腾,似是找寻目标,有的撞翻乱石,有的拨开灌木。

  孟千姿沉住气等:她和江炼特意还选这棵遭受过攻击的树藏身,就是笃定那一轮冷箭的机关已经用过了,没再装填,也就不可能再放箭逼他们下树,虫哨没法提醒这些人上树来找,白水潇只能现身,亲自发号施令。

  而只要她现身,他们就跑。

  白水潇做梦都想不到,他们会“硬跑”吧。

  正如此想时,腕上忽然一紧,是江炼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了句:“来了。”

  来了?孟千姿还未及细看,就听到白水潇尖锐的喝声:“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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