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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过了许久,外头似是已无动静,刘婶这才觉得后背凉飕飕地渗满了汗,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边,哆哆嗦嗦拉起被子蒙住脑袋,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日光大片大片把屋中照了个敞亮,白日果然是让人心里踏实的,刘婶心定了许多,披衣下床。

  花坛里光秃秃的一片,还是松得软软的泥土,莫说是花了,连根草也看不见。

  刘婶做好了早饭,给端木翠送过去。端木翠已经起身了,正将簪子插在发间,见她进来,粲然一笑。

  刘婶也笑了笑,笑的同时,她心里犯嘀咕:昨晚那个,不是端木姑娘吧?

  她一点也不怕眼前的端木姑娘,非但不怕,心里还透着三分喜欢。但是昨晚上那个,她真的有点怕。

  “刘婶,以后晚上你就不用陪我了。”

  先前是展昭拜托刘婶晚上在端木翠这边留宿的,他的考虑自是周到:端木翠是个姑娘家,一个人住恐她害怕,若是刘婶能陪着就再好不过了。

  他这样拜托的时候,怕是没想到端木翠没什么,刘婶是险些吓掉了半条命。

  “从那以后,我晚上就不在这儿住了。”刘婶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公孙策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顿了一顿,问道:“这里的事,你还跟别人说起过吗?”

  “没有没有。”刘婶赶紧摇头,“做下人的,得有张闭得牢的嘴,我在外头从没提过。姑娘说过开封府的人不是外人,我才跟先生说的。”

  公孙策点了点头,又问:“这些日子,端木姑娘还好吗?我差张龙、赵虎他们来过几次,只是见不到人。”

  “那倒是,姑娘很少待在家里。”刘婶皱着眉头,“展大人刚走那一两天,姑娘无精打采的,连门槛都没迈出过,后来就老往外头跑,有几次,夜深了都不见回。我还想着给她开门来着,谁知道自己挨不住就睡了,也没听见叫门,隔天起来一看,她就在房里了,也不知怎么进来的。”

  公孙策笑了笑:“端木姑娘是江湖人,行止自然跟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同。”

  “江湖人啊……”刘婶惊讶不已的同时又有几分恍然大悟,“那难怪呢,我听说江湖人都会飞檐走壁的。”

  又聊了聊,眼见天黑下来,刘婶拾掇拾掇也就回去了。这几日为她的侄女采秀准备婚事,要忙的事情多得数不清。

  刘婶一走,公孙策看似毫无心事挂碍的表情渐渐换作了愁眉紧锁,他来来回回不安地踱着步子,时不时伸出手去,按住怀中的一封书笺。

  书笺外的封壳纸有些硬,每次按过去,便有挺括的纸声,窸窸窣窣,嘈嘈切切,让他本就烦躁不安的心更加纷乱。

  信是姚美人的父亲姚知正写来的。说是信,倒不如说是状纸更贴切些。

  状告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开封府展昭,德行沦丧,恃酒行凶,强暴了姚美人的妹妹,姚家二小姐姚蔓青。

  天已黑透的时候,端木翠终于回来。

  看到公孙策的时候,她心情大好,笑嘻嘻道:“公孙先生,我方才去府里了。”

  去府里了?

  公孙策略一思忖,旋即反应过来:“你是去看红鸾姑娘?”

  她点了点头,面色说不出是难过还是释然:“红鸾已经……我把她接回来了。”

  说话间,她伸手一摊,雪白的掌心中,一粒黑漆莹亮的种子,木棉花种。

  公孙策看了看那粒花种,又转头看了看花坛,突然间就福至心灵:“你这花坛里是……”

  “刘婶跟你说的吧?”端木翠一点就透,“也不全是。”

  “不全是?”公孙策目中露出疑惑之色。

  端木翠眉头微颦,似是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让公孙策更明白些,顿了一顿,才道:“我先前有一次出外散心,在外耽留得久了些,回来时已经很晚,路过一条巷道时……”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摹自己遇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公孙先生,我虽然在冥道失了法力,但是似乎又不尽然,我对某些东西的感知,总是要超过常人许多……”

  “莫非你在那巷道遇到了鬼?”

  时至今日,怪力乱神、妖魔山精,公孙策谈来,终于如拈纸笔,无惊无怖。

  “也不是鬼,是打散了的三魂六魄。换言之,即便已成了鬼,还被别有用心之人打散了魂魄,七零八落,无法聚合,也无法投胎,当然,也不会害人。”

  公孙策了然。

  “我不想多事再去追查她们身前之事,只想做件功德,将她们的魂魄散片一一找回,以种子育其命,让她们在此静静休养,秉受日月精华。待她们魂魄养成之时,送她们去酆都鬼界,重入轮回,投胎做人。”

  “所以,这花坛里的全是……”公孙策有些心惊。端木翠微微颔首。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到那花坛之上。

  这花坛已经有了动静,所有种子,在天黑之后始萌发,根芽一齐破土抽生,瞬间长成。

  刘婶方才的描摹还不尽然,这一方小小土壤,盛置的远不止是花。他看到有芜杂野草,有攀爬藤蔓,甚至还有一棵金黄色的稻禾,坠着空瘪的穗子。

  孕育生命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一粒种子,至于之后的千差万别,枯荣繁华,登殿堂或是任人践踏,却不是先时人所能料到的了。

  端木翠伸出手去,轻轻扶住一棵快要折落的芍药,叹气道:“这一个折损得太厉害,或许是养不成了。”

  “端木姑娘,展护卫出事了。”

  “啊?”端木翠扶住那棵芍药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那芍药失此稳持,摆荡了几下,更近末路。

  “出事了,是什么意思?”

  黑暗中,公孙策清癯的面容之上,出现少有的沉重之色。

  “出事了是什么意思?”端木翠又问了一次。

  “端木姑娘,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一定沉住气,听我说完。”

  “展昭死了吗?”端木翠声音都颤抖起来。

  “端木姑娘,你听我说……”

  “公孙策!”端木翠奓毛了,“我烦死你这个死老头说话了。我问你展昭死没死,死就一个字不死两个字,你扯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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