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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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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端木翠一怔,顿了顿轻声道,“我也不知。看起来宅心仁厚也不是什么好事——若你还被关着,现下要死的人,可能会少一个。” 展昭答得很快:“不知怎么办就少说话,危言耸听动摇军心,先记三十军棍。” 端木翠先是一怔,继而一喜,仰头道:“展昭,你是不是有法子?”展昭见她满目希冀,实是不忍心拂她之意,低头附于端木翠耳边,压低声音道:“端木,我的确是没有办法,可是我也不愿意束手待毙。 是你说,多拖得一分,希望便大一分。中首和右首边俱有妖兽,若向主道奔逃,恐怕很快便会被追上,只有左首岔道杳无声息,我有心往此处走,又怕内里凶险更甚,反害了你。” 端木翠接口道:“若是不去试上一试,你又不甘心,是不是?”展昭微笑点头。 端木翠轻吁一口气,将头埋于展昭胸前,叹息般道:“那便走吧,这条命是你救的,任凭支配。若是其中还有更大凶险,死前开开眼界也不冤枉。” 展昭合上双目,环住她腰身的手臂随之收紧,轻声道:“它们有异动时,我便发足向左首岔道疾走。中途若有交手,可能无暇顾你。” 语毕沉吟片刻,伸手解开端木翠腰上束带,另一头从自己腰间绕过,至起始处绾结,道:“这样更稳妥些。” 端木翠笑道:“更稳妥些?我看是那些妖兽更欢喜些,抓着了一个还附带一个。” 展昭不语,将结扣扣死,忽然轻声道:“端木,你当真一点都不怕吗?” 端木翠不明白:“什么?” “我看你方才吓得那么狠,只片刻工夫,却又言笑如常,真的不觉怕?伤处也不疼?” 端木翠沉默了一下,偏转头去,低声道:“我以前打仗时,受了伤娇气得很,疼得直流眼泪,后来有一次被尚父骂,言说‘战场之上,受伤是常事,卸胳膊断条腿也不稀奇,你在这里哭,哭给谁看?’我被他一骂,再不敢哭。后来仗打得多了,受伤成了家常便饭,这边包扎好伤口下一刻金鼓又响,哪有空去想什么怕不怕疼不疼?虽然这么些年我在瀛洲养得娇气了些,但这些习惯还是留下来了。展昭,你若不提,谁会问我怕,谁会问我疼?” 展昭让她说得好生难过,半晌才道:“这里又不是战场,有什么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便是。” 端木翠认真想了想,蹙眉道:“怕倒不怕,疼是真疼。” 末了又补一句:“待我恢复法力之后,再撞上傲因这个下九流的孽畜,必要叫它好看!” 展昭微微一笑,忽地压低声音,道:“来了。”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凿齿,来势极其汹汹,两柄长矛,自左右两路直刺而来。展昭于矛头来势觑得分明,脚下微错,矮身避开右路长矛,另一手迅速抬起,抓住左路长矛矛身,借着长矛前刺之势猛力前拽。那凿齿猝不及防,脚下一虚,上身倾前,展昭一声冷笑,腕转如电,狠狠将长矛后挫。凿齿收势不及,胸口正撞上后顿的矛尾,怪叫一声,踉踉跄跄退了开去。 左路既退,右路长矛重又刺到,展昭听风辨声,头也不抬,抬手搭上矛身,长臂前探,已绞住矛杆。这一绞之力甚大,那凿齿把持不住,长矛脱手,展昭手肘微带,将长矛半空翻转,一瞥眼看见那先前退开的凿齿又跃跃欲试,眸光一冷,森然道:“找死!” 话音未落,手中长矛激射而去,直直插透第一名凿齿心口,余势未尽,又贯穿第二名凿齿胸腹。那两个凿齿被串作一串,左右跌跌撞撞了一回,方才倒下。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且不提拿捏分外精准,单论身姿已是赏心悦目之极,端木翠心中暗暗喝彩,笑道:“展昭,你功夫这么好,我真可安心睡觉去了。” 展昭唇角微扬,低头道:“若觉得困,便睡一会儿,待会儿叫醒你就是。” 端木翠低低呵了一声,因羞他:“好大口气,你眼里放了什么?竟不把它们当回事吗?” 展昭眸中现出促狭笑意来,道:“我眼中放了什么,你仔细看看不就知了吗?” 端木翠未及回答,忽觉腰间一紧,身已腾空,方反应过来,耳边又起剑声,不由暗道一声惭愧:只顾着跟展昭说话,竟忘记群敌环伺了。 这一回却比方才艰难许多,妖兽性情凶残,只顾扑食,打斗亦无章法,且除了凿齿外,其他妖兽均是皮坚肉厚,巨阙力有未逮,兼有那怎么也打不死的,挨一剑权当搔痒——展昭支撑起来煞是吃力。好在他用意在退而非战,虽是左支右绌,渐渐地也移近了左首边的岔道,再觑个空子,身形突地拔起丈高,腾出搂住端木翠的手臂,以巨阙剑鞘于一妖兽首上轻点,借势便要腾空,方拔起身子,就听端木翠惊呼一声,腰间一沉,迅速下坠。 眼见得下方便是群妖血盆大口,一旦落入围中,再难逃出生天。展昭心念急转,指翻如电,就听一声金石脆响,巨阙生生插入洞壁之内,两人下坠之势立止。 低首看处,这才发觉一只人脸猴身的山臊不知何时贴于端木翠身后,一双瘦骨嶙峋的前肢竟自后绕进两人身间,紧紧搂住端木翠的腰不放。 展昭倒吸一口凉气。 这山臊也忒会抓准时机了,算起来,自己松开手臂也就那么眨眼工夫,这样的空当都能被山臊抓住? 是这山臊运气太好了? 有可能。 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机会总是光临有准备的山臊的。 山臊身量本就瘦小,兼又诡诈,借着端木翠身体掩住自己,展昭若要用剑,自然投鼠忌器。 果然,展昭一怔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展昭发怔,底下的妖兽脑子却分外活络起来,又一只山臊吱吱乱叫一气,忽地跃将起来抓住了前一只山臊的后腿,进而又欺身上来,这一来展昭承受的重量又增,眼见巨阙是扛不住了。 俗话说得好,趁热打铁——山臊显然是发觉此招甚是管用,于是乎第三第四只蓄势待发,俨然也要上阵了。 好家伙,这是要拔萝卜还是怎的? 展昭心下念头转得飞快,忽地眸光一紧,伸手抓住将两人系于一处的束带,腕上施力一弹,就听刺啦一声,束带断开。 布帛撕裂之声不大,听在端木翠耳中却不啻当头一击。 刹那间,被尚父弃于战场的诸般复杂心绪汹涌潮水般扑将上来,一颗心瞬间浮沉于滚烫的沸水之中,煎熬,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被尚父弃下,于瀛洲重生,杨戬曾问她心中可有怨尤,她一笑置之。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为全局计,常需作手足之弃,端木是带兵之人,深谙此理,怎会心有怨懑?况且尚父为保我登仙,自弃神位,我只会感念尚父恩德。” 杨戬释然:“端木,你真是深明大义。”扪心自问,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吗? 当然是有的,弃子也好,背弃也罢,都绕不过那一个“弃”字,既“弃”,就说明她“可弃”。 可弃二字,让她觉得自己可有可无,这样的感觉,于任何人,都不会愉快。 不过还好,也仅止于不愉快而已。这世间事,哪能件件让你如愿。 既然自己视同生父的尚父都能弃她,旁人弃她又有什么奇怪? 不管怎样,展昭陪她行路至此,结伴之谊,虽非长久,亦铭感五内。 端木翠一声轻叹,身子急速下坠间,双目微合,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 一声闷响,坠地。 端木姑娘反是安然无恙的那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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