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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姑娘啊,听我老人家一句……”接下来便是苦口婆心旁征博引,引用家乡旧识张二牛“不学无术欺压乡里继而落草为寇拦路行劫最终在一个黄叶飘飘的凄凉秋日泪洒刑场大吼一声我真的还想再活五十年”的悲情故事,希望可以劝得端木翠回头是岸,走上相夫教子的幸福之路,还主动请缨说自己认识不少相貌堂堂的年轻公子,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若是端木翠有意向可先将生辰八字给他,找了风水先生合了八字之后就可以择个黄道吉日玉成好事云云……

  展昭沉着脸打断他时,李掌柜颇有意犹未尽之感。若给他足够时间发挥,他还可以帮端木翠展望一下未来含饴弄孙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老年生活。但是来不及了,他只能匆匆作结:“姑娘,江湖险恶,及早抽身啊。”

  一千个百姓心中就有一千个江湖,李掌柜心中的江湖就等同于张二牛的悲惨一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那位端木姑娘虽然神情古怪,但一双美目之中分明噙着迷途知返幡然悔悟的泪花。

  于是李掌柜心满意足地拈着安神补脑强身健体的方子回房去了。他若是走得慢些,一定会看到端木翠笑趴在桌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拽住展昭不依不饶:“展昭,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折腾了这一回,公孙策继续回房中试药,展昭陪着端木翠坐在屋外阶上说话。不多时端木翠嚷嚷着饿,展昭便回房将日间留好的糕点拿来给她。

  端木翠些须吃了几块就搁下了,仰起脸看着高处的夜空出神。展昭知她是在等信蝶,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从何开口,只是低头不语。

  端木翠忽然道:“展昭,这地下有古怪。”

  展昭一愣,抬头看时,端木翠不知何时将目光自夜空中收回,颇为专注地盯着地面。

  “我适才土遁时,有霎那时间眼前一黑,只觉心中极不舒服,当时急着来回,加上那时间又极短,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其中必有蹊跷。”说话间,撩起裙裾起身下阶,来回踱了几步,屈膝伏下身去,双手撑地,将耳朵贴于地面,凝神细听。

  展昭过来时,就听端木翠喃喃自语道:“这地气汹涌得很哪。”说话间,竖指于唇,示意展昭莫要开口,曲起手指,低声示数:“一丈,两丈,三丈,三丈二,三丈三……是了,是三丈三,地下三丈三,暗合九九之数,属吉则大吉,属凶则大凶。宣平祸将倾城,必不是吉数,难道大凶的源头,就在这地下三丈三处?”

  思忖良久,方才拍掸着衣裾起身。展昭笑道:“看起来,你是发现什么了?”

  端木翠双眉一挑:“如果所料不差,我该是找到了宣平大疫的祸患之源。”

  “此话怎讲?”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土皆承接于地,人食五谷,五谷亦生于地——由此推之,地气佳则人间祥泰,地气凶则世人愁困。民间把地气称作饮食之气,饮食是入口之物,你想想,若你吃了不洁之物,你的身子会舒服吗?”

  “你的意思是,宣平的地气遭到玷染?”

  “不止是玷染这么简单,若我所料没错,宣平的地气已与疫气相混合,所以才会如此汹涌不定。”

  “瘟神一贯都是如此布瘟?”

  “不,此次反常。一般而言,瘟疫只会布于人身,风吹辄散火起而消,随四时变化,短则数月,长则年许,即告消亡。但若深入地下三丈三,与地气相混,则经久不退,污饮水、毒五谷之根,使得生灵断饮食之源。待到天气转暖,地气上浮,又会蹿升至地面之上三丈三,届时全城都在浊恶疫气的笼罩之下,所有存活之物,人畜草木一概不能免,只怕飞鸟经过都会不敌浊气而坠。而天气转冷之后,地气又会滞重沉回地下,来年又起,周而复始。展昭,这样一来,宣平便成了寸草不生的死城,永无出头之日。如此布瘟,分明是要宣平不留活口。”

  展昭甚是警觉:“适才你说天气转暖之后地气上升,那么此时宣平的瘟疫还不是最厉害的?”

  端木翠摇头:“此时天气还很冷,地气受制不得上升,瘟疫还没有四下散开。”

  展昭心惊:“地气尚且受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如若地气上升……”

  略想一想,已觉不寒而栗,忍不住道:“你可有解救之法?”

  “治病救人我不行,可是整治这地气,我还是有八成把握的。”端木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只要断了这地疫之根,宣平的瘟疫就算是解了九成了。”

  于是进屋来找公孙策。

  三两句将地气之事言明,尔后示下:“公孙先生,你去跟李掌柜说,明日要他召集城中的精壮汉子,人人面蒙双层药巾,在宣平至阴之地掘一个三丈三尺深的大坑,安排另一路人备好盆桶及盛水器皿,我要作法先以水吸纳地气,再起三昧真火烧之。”

  公孙策先惊后喜,顾不上说什么,急急上楼去寻李掌柜,兴许走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滑倒。端木翠正觉好笑,忽听展昭低声唤她:“端木。”

  端木翠应声回头:“怎么?”

  展昭不答,只是抬手指了指窗外。

  循向望去,浩渺夜空之中,先是星星点点,而后如攒如聚,直如长空落雪,倏起倏落。

  端木翠忙迎了出去。

  信蝶来归,希望幸不辱命。

  展昭却没有动,下意识握紧巨阙,嘴角牵出一个极浅淡的微笑。人生本就如飘萍,聚散离合,都属寻常,既避不过,那便淡然处之吧。

  虽如此想,心底仍浮起淡淡惆怅,挥之不去,缭缭绕绕,化作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就在此刻,室外传来端木翠带怒的斥声:“为什么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温孤苇余?”

  “端木姑娘发脾气啦?”公孙策和李掌柜刚下得楼来,便听到端木翠在屋外发怒,忍不住向展昭打听。

  展昭默然。

  李掌柜探头朝窗外看了看:“女娃娃家发脾气,总喜欢摔打撕扯东西,你们看,就这么会儿工夫,撕了多少纸。”

  展昭苦笑。信蝶寻人不获,端木翠恼怒之下收了法力,现在身周尽是宣纸碎屑,也难怪李掌柜会说是她撕坏的。说话间,端木翠已进得屋来,神色甚是不耐。公孙策本想上前关心几句,待见到端木翠脸色,立时把话咽了下去。

  端木翠与三人擦肩而过,正想径自上楼去,忽然——

  “端木,你有事瞒着我们。”

  公孙策暗自叹一口气,他觉得此时此刻,展昭实在是不该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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