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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形形色色各色人等,将开封府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人龙长队,啊不,是长堆,一直延伸至街外。有一两次,端木翠确信自己看见开封府的衙役扒在墙头要求外头的百姓肃静。

  端木翠傻眼了,她悻悻地在人堆之外踱了几步,然后准备走人。就在转身欲走的当儿,她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耄耋老者,昂然拄杖立于扒拉着人群往前冲、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外侧,很是显眼。

  端木翠看了他一会儿,走上前去,拍了拍那老者的肩膀。

  “老丈,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那老者愣了下,看了看端木翠,脸上的神色转为戒备:“老朽与姑娘并不相识。”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相识的啊。”端木翠笑嘻嘻道,“难道你在娘胎里的时候,啊不,在蛋中尚未孵出的时候,就认识你爹娘或是兄弟姐妹?”

  那老者的脸色骤变。

  “走啦,借一步说话。”端木翠依然笑得热络,“我知道有家面摊的面疙瘩汤做得不错,不如我请你?”

  还是那个面摊,卖的只有面疙瘩汤。

  端木翠吃得津津有味,耄耋老者如坐针毡。

  “吃啊。”端木翠喝汤之余不忘招呼耄耋老者,“你要是嫌没味道,可以向老板讨些米醋。”

  “不知道姑娘有什么话要同老朽讲?”耄耋老者终究按捺不住。

  “你问这个啊?”端木翠似乎已经完全把这事给忘了,此时才重又想起来,四下看了看,依然坐于当地,却将上半身往老者这边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看你道行不浅,再苦修些时日便将有所成。你不在深山修行,却跑到这市井之地转悠什么?”

  耄耋老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本来是可以收了你的道行,把你打回原形的。”端木翠说得如同吃饭一般平常,“可是我娘从小就教我要多栽花少种刺,看你品行不坏,是循正道修行的材料,就不同你为难了。”

  耄耋老者舒一口气。

  “可是做人做妖,都得找准自己的位置。”端木翠继续话题。

  “上头是神仙府邸。”端木翠指指天。

  “下头是鬼怪老巢。”端木翠指指地。

  “至于你们,合该老老实实居于丘林菏泽之中。”端木翠叹气,“人境哪是你们该到的地方。”

  “小人原本也不敢擅入人境,只是那永州食子案的凶嫌委实冤枉,小的不忍罔顾人命,这才一路尾随而来。”

  “又是永州食子案?”端木翠微微错愕,“此案并无精怪作祟,若他确系冤枉,包大人自会彻查,又何必你一路相随?”

  “并无精怪作祟是真,但个中缘由诡异莫辨,非人力彻查所能明。”耄耋老者忽地站起,向着端木翠深深一揖,“小人修道日久,好生明了不可因族类私仇而害人性命,还请姑娘成全,允小人在人境略略滞留,小人定当寻机谒见包大人,以辩那人清白。”

  事实上,凭着端木翠与开封府的交情,大可带那老者大摇大摆自正门出入,全然不必套上这身夜行衣翻墙行事。

  这要归咎于那老者坚持自行其是,一再谢绝端木翠的帮忙。这点小小心思,焉能瞒得过我,端木翠嗤之以鼻。

  嘴上说不欲麻烦端木翠,事实上还不是想独揽功德?救下无辜之人,那老者功德无量;若是借了端木翠之手与人洗冤,功德难免旁分。

  拯人性命还存功利之心,端木翠暗暗摇头,看来此人的修道之路漫漫且修远兮,莫说上下求索了,就算上下左右前后求索都未必能遂意啊。

  “姑娘,”见端木翠立于墙下整装待发,啊不,是整装待翻,那老者再三辞谢,“小人一力即可,不须劳烦姑娘。”

  端木翠斜了那老者一眼:“谁说我要帮你了?你进去找包大人,我进去是找展昭,大家各行其是,互不相干。”

  那老者犹有疑色,却不再相询,胸腹贴于墙身,倏地蜿蜒而上,迅捷如蛇。

  废话,人家本来就是蛇。

  端木翠看得目瞪口呆,半晌,不甘心道:“施展法术有什么稀奇,我半点法术不用,单凭一己之力,也会爬进去。”

  言出必践,果然弃了轻身功夫,借着铁爪一步步上爬,显见平日疏于练习,爬了不到几步便歇好久,歇得展昭忍无可忍。

  “端木翠,”展昭仰头,“你要见我,走门便是,又搞什么玄虚?”

  端木翠吓了一跳,低头看展昭:“你……都看到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该看到的都看到了。”展昭叹气,“你下来吧,依照你这歇法,半夜都翻不到顶。”

  “谁说的?”端木翠气结,“我只不过是要凭着人力爬过这围墙而已,再歇片刻就能爬过去。”

  展昭头痛:“那你就这样……趴在墙上跟我说话?”

  “我喜欢这样跟你说话。”端木翠发狠,“而且上面比较凉快。”

  话音刚落,展昭一撩衣襟,平地上跃。端木翠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展昭带了下来。

  甫一接地便双脚无力,端木翠赶紧扶住展昭,两只手臂都似在微微颤抖。

  “手脚都发软吧?”展昭忍住笑,扶端木翠在墙角坐下,“上头虽然凉快,却不是那么好待的。”

  端木翠狠狠剜展昭一眼:“我只是想不施法术,单凭人力爬过……”

  “好啦。”展昭啼笑皆非,又抬头看了看墙檐,“方才翻过去的那老者是谁?身法那般怪异。”

  “你也知道有人翻过去了,还在这儿不紧不慢,也不说去保护包大人。”端木翠一边按捏发酸的小腿,一边低声嘟囔。

  “我听到你二人对话,你自然不会带歹人来危害大人。”展昭微笑。端木翠看展昭:“展昭,包大人为什么要重审永州食子案?”

  展昭已猜到端木翠十有八九是为永州案而来,倒并不讶异:“永州案上报开封之后,大人和公孙先生就一直好生关注,且大人经常叹说虎毒尚不食子,据街坊言说,那凶嫌平日里并不残恶,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此其一也。”

  “其二呢?”端木翠追问。

  “公孙先生给永州长吏去书详询此事,长吏回信中有一点颇让大人生疑。据说凶嫌下狱之后就不曾开过口,半句话也未曾为自己辩解过,他又目不识丁,也不能将自己的冤屈写出来,只是目中常含悲苦之色,看到的人无不心酸落泪。”

  “那今日堂审可有进展?”

  “能有什么进展?”展昭苦笑,“口不能言笔不能写,就算大人有心重审此案,又有何力回天?”

  一灯如豆。

  包拯和公孙策还在试图找出永州食子案的突破口。今日堂审,包拯界方一拍:“你可知罪?”

  那人僵跪于当地,一动不动,良久目中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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