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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维桑坐在那里,眼神直愣愣的,一动不动,清秀的面容在白色热气的蒸腾之后愈发的模糊。未晞探手进去试了试水温,“姑娘,可以了。”

  这几日她提心吊胆的等着,只怕维桑出什么事,幸好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虽然看着精神不大好,但是只要人安然无恙就好。未晞不敢多问,绕过浴桶走到维桑身边,伸手去替她解开斗篷,却未想到维桑伸手挡开了,她的声音嘶哑而暗沉:“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外边等着。”

  未晞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那我就在门口等着,姑娘好了喊我。”

  她悄悄掩上门,就坐在台阶那里,听到屋里隐约窸窸窣窣的解衣声,然后是水声,她稍稍放心,低头拔了根草在指尖拨弄。

  天色已经暗了,未晞估摸着桶里的水也快凉了,打算起身却厨房再要些热水来。

  南苑的门忽然被重重推开了,几名侍卫立在门口,身形笔直,年轻男人的身影在他们之后才出现,脚步坚实,直直的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未晞停下了脚步。

  昏暗的月色星光并没有模糊男人清晰的轮廓,他虽是轻袍缓带,只是身上那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凛冽气质还在,未晞连忙跪下,低下了头:“上将军。”

  上将军脚步顿了顿,“人呢?”

  “姑娘在沐浴。”她悄悄挪了挪身子,试图挡在门前,“我这就去喊她。”

  她微微抬头,却见上将军的下颌轻轻绷紧了,甚至没让她将话说完,径直踢开了门。

  哐当一声巨响,门栓碎裂。

  蓦然而起的碎屑尘埃中,一豆灯光明灭,却看不到人影。

  江载初大步走向屏风后,黄杨木的浴桶望着空空荡荡的,只有平静的水面上淡淡的雾气,隐约的细痕波澜。

  他深邃浓黑的目光骤然收紧了,忽然探手下去,抓住了顺滑如荇草般的长发,哗啦一声提了起来。

  韩维桑纤缕未着,就被他这样提出了水面,许是被水呛到,重重开始咳嗽。或许是因为受惊,她的身子软软的要倒下去,却因为被他狠狠的拉着头发,只能用手臂半支撑着自己,狼狈不堪。

  黑色长发有些散乱下来,盖住了胸房,却掩不去胸口那块刺破的皮肉疤痕。那个晚上,她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撞上去,他虽然收了枪,却依然刺入半寸。一路回到长风城,她竟从不曾理会,仿佛这个伤口不曾存在。此时因为热水一泡,皮肉裂开泛着白色,那个伤口足足有寸许,原本就是沾不得水的,现在只怕愈发恶化。

  江载初定定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手指不由收紧,硬生生逼她抬起头,承迎自己的目光。或许又那么一瞬间,触到她枯槁的眼神时,他也怔了怔,可是旋即那种冷漠与强硬便淹没了一切,他松开手,转身对站在后边大气都不敢出的未晞招了招手。

  未晞走上两步,他径直将一个小瓷盒扔在她怀里,淡声道:“给她敷药。”

  他冷冷退开两步,看着未晞把她从水中扶起来,给她披上干净外袍,背对着自己开始给她敷药。直到她将一切收拾妥当,他平静道:“跟我去书房。”

  那一晚后,她再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此刻隔了未晞,她终于慢慢开口:“将军要见我,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勾了勾唇,眼神中殊无笑意:“韩维桑,我说过你现在还不能死——或者说,你死之前,还有东西没有交出来。”

  维桑咬着唇,一言不发站起来,她的身子还带着些踉跄,却固执地推开了想要来相扶的侍女,只是死死的盯着江载初:“你做梦!”

  他并不动怒,甚至微微扬眉,只轻轻吐出一句话:“阿庄的下落,你不想知道么?”

  维桑的两颊上蓦然泛起红潮,她只觉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那个伤口的地方落出来:“你,你当真知道……”

  “你可以不信。”他的声音笃然,转身拂袖离开。

  “姑娘,姑娘……”未晞的声音很轻,却显得很是焦虑,而维桑仿佛不曾听到,跟着江载初的背影,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外。

  南苑里无数的目光盯着这引人注目的身影,维桑却全然没有在意,她也忘了每时每刻的呼吸其实都在牵动着伤口,而眼前这个人的背影更是令她想到那个晚上——他就这样冷酷的毁去她所有的廉耻和骄傲。

  心底那种翻涌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维桑只是觉得茫然,是恨么?可就算是恨,只怕他的恨,还是更甚于自己。至于曾经的爱,乱世之间,谁又敢爱?

  依稀那是阿嫂告诉自己的,世上之人,情爱最是误人,放不下的那个人,便比旁人多了弱点——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把这个可怕的弱点摒弃了,用一种惨烈至极的方式。

  维桑脚步踉跄着跟着他走到南苑门口,江载初放缓了脚步,转身看着她。

  她仓促止步。

  “阿庄,你为了他……受这种种凌辱,是心甘情愿的么?”

  “他是我侄子,也是韩家唯一的血脉。”维桑语气平静。

  “那么我呢?”江载初唇角笑意蓦然间变得冰冷,“但凡不是你韩家人,你的族人,所谓的心意便全然无用了,是么?”

  维桑低了头,并未让他看见自己的脸色,只轻声道:“什么心意?”

  “忘了?”他拿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颌,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便更好了。”

  §旧知(二)

  书房中站着两名陌生的士兵,江载初略一挥手,他们呈上一个小小的包袱便退下了。

  江载初将包袱打开,里边却露出一对孩童的银镯,以及一件对襟马褂来。

  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她认得那时侄子自小戴着,从不离身的镯子——还是大哥寻了式样,亲自让府上的银匠去打的。而那件小褂,阿嫂在绣上团福图案时,自己还曾不解道:“这件小褂阿庄总得三四年后才能穿吧?”“小丫头,等你将来有了孩子就会明白了,做娘的……总是想着早早替孩子准备妥当。”

  现如今,阿庄已经七岁了,她却已有三年未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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