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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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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仪慢慢把车停在路边,柔声问他:“把那些事告诉她。那时候我们都小,她能谅解的。” 即使薄醺,他却依然记得用清明的眼神回望姐姐,依然是倔强,似乎不屑,又似乎是难受。对峙了良久,维仪终于揉了揉眉间:“我真是不明白,这些事,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靳知远伸手敲了敲椅背,示意姐姐开车,然而两人一样倔强的脾气,她只是等待。 靳知远笑了笑,缓缓的向姐姐妥协:“就是我骄傲,我永远不会告诉她。”带了些嘲讽,如暗翼的蝴蝶拂过,隐隐有些诡异。他永远不会说出那些话,那些事,连维仪都未必清楚,他却一件件的去做了。而这些阴影,只适合独自溃烂,如果曝在阳光下,只会叫他觉得更难堪。 过两天就要离开这里,可以回家过年。悠悠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叹气,这个房间不过两天没打扫,就有了尘埃的气息。她开窗透气,烧水,拨电话给维仪,安静的坐着,等待。刚才还接到了靳维仪的电话。靳知远有这样好的一个姐姐,温柔耐心,听说她后天就走,犹豫了一会,语气很舒缓:“那么,你今晚有空么?我能不能来看看你?” 她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报了自己的地址。 维仪来得很快,片刻已听见车子在楼下的声音,旋即是高跟鞋在楼道响起。悠悠去开门,维仪气息间还有些仓促,见到她,似乎轻轻松了一口气,微笑:“大雪天过来,路上有点堵。” 悠悠起身想去倒水。维仪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是来喝茶的。”她微微摇头,她一身黑衣,越发显得面色苍白,宛转目光如同清水,清凉如月,却分明不皎洁,隐隐有着暗色。 “知远来找过你,是不是?”她微一犹豫,索性直接开口询问。 悠悠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淡淡点头:“是。”她望向窗外,“姐姐,我马上就回去了,如果这些天让你们觉得不方便了,真是对不起。” “不,你不明白我来找你的意思。”维仪的声音忽然透着疲倦,“知远他……”似乎拿捏不好什么词,她很慢很慢的说,“他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些。可是我想让你知道。” 维仪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又稳了稳情绪,这才说:“我爸爸去世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悠悠点头,她怎么能忘记对自己来说刻骨铭心的一晚,他臂上的黑纱,晦暗的神色,决绝的语气,很长时间里,都是自己的噩梦。 “我爸他不是病死的。”维仪浅浅笑了笑,似乎说不出的讥讽,“说得难听点,并不是善终。” “他被人报复,在家里被人开了两枪。然后那个人就在我家拿了那把枪自杀。”隔了那么多年,回忆起往事,维仪的眼神还是在颤抖,“当时我妈和单位的人一起去旅游了,知远先回家,看到那个场面……” 即便悠悠竭力自持,还是轻轻捂住了嘴巴,一时间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维仪只是定了定神,明明过了那么久,那些场景一点点的说出来,却还是让她觉得困难,难到忍不住想放弃。 “我爸是抢救无效,立刻去世了。凶手却还在医院抢救了两天。”维仪叹了口气,“后来知远才告诉我,那天上午我爸还给他电话,说是他找了那几个出事的人谈话,弄清了来龙去脉,公司的事情全都解决了。结果,下午刚巧他回家,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样。” 其实她并没有看到最残酷的场面。那天晚上,她搭了唐嘉的车回来,赶到医院的时候,白色的走廊,素白的颜色,冰凉的刺痛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眼里却只有弟弟的黑衣。这个世界,原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和她的弟弟,彼此担当。 他握着她的手去地下的一层,安静的告诉她:“爸爸的衣服是我帮着换的。”安静到让维仪觉得害怕,她想起父亲在的时候总是总夸她:“我这个女儿啊,性格像我,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此时此刻,却只是模糊的意识到,父亲说错了。自己这时候,竟然慌乱胜似了悲哀。而弟弟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自己的脑海中,一句句的让她觉得条理明晰。 他说:“姐,妈后天回来,家里太乱,我不想让她回家。” 他说:“姐,我想劝妈搬去宁远,我怕她的身体受不了。” 他把一切都考虑好了,有条不紊,还要再来安慰自己。后来自己回想起来,有些心疼,还有些汗颜,那时候,毕竟他还这么小。 他们刻意瞒着母亲,只希望能拖得晚一些,她在医院接待那些来吊唁的人们,而靳知远很少过来,后来她抽空回家了一趟,她出事后第一次回家。已经取证完毕的家里,一如她最后一次离开的那样,只是有刺鼻的清洗剂的味道。靳知远修长的身影坐在沙发一侧,目光垂下。 她顺着目光往下看,沙发角有数处淡淡的褐色痕迹,她的心猛然抽搐起来,就像被什么紧紧的攫住,再也不敢去想。 靳知远的目光看到她,微微一动,眼眸黑色似墨,终于站起来:“别让妈住家里。” 母亲到底还是在医院哭晕了过去,反反复复只是说:“我要给志国换那条他最喜欢的领带。”连她都手足无措,只有靳知远将母亲抱在怀里,柔声说:“妈,家里太乱。我去帮你拿来。” 那天晚上,暮春的气息,草长莺飞的时节,唯有医院的太平间里,渗着寒冷。靳知远站在大门口,对姐姐说:“姐,我洗了一天一夜,那些血渍……我真的洗不掉。”那一刻,维仪泪如雨下,泪水流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努力的张开眼睛,却看见弟弟安静的站着,抱住自己,冷静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 守夜的后半夜里,靳知远蜷在了长椅上沉沉睡去,她就看着他,鼻梁挺拔,眉目俊然,却莫名透着郁结。也不过数日之间,她已经再也寻不回以前那个如利剑般锋锐的弟弟了。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可是他却倦得听不见了,维仪轻轻凑过去,显示的名字很熟悉,她想了很久,要不要叫醒他。终于还是没有,只是放回他身边。她靠着墙,淡淡的想:该醒的时候,他总会醒的。 后来他说:“姐,我要转学。大四应该没什么事,可以多陪陪妈。” 自己一口否决:“不行,要陪也是我来陪着,你就安心读完书。”又问他:“GRE的成绩出来没有?” 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我不出国。” 她早该知道,他的弟弟再也不会是以前那样,出身良好,骄傲而优秀,坦途无数,道道都是通向光明。而他,也只给自己选了一条路。 那些回忆如涨潮一刻的浪涛,没顶而来,淹得自己喘不过气。维仪缓了缓情绪,才继续说:“我爸去世的情况,全被压了下来。公司给隆重的开了追悼大会,你不知道,那个追悼会有多隆重,车子都要把他们公司的两个停车场挤满了。知远没有去,他说爸爸死的冤枉,可是有什么办法?连徐向北也死了,公安局说无法立案。一切也都戛然而止,专案组撤回,什么都结束了。” “原本的那些所谓的叔叔伯伯,都人走茶凉。再也不会回来看你一眼。他们唯一办得爽快的,就是帮我妈转组织关系和帮知远转学。巴不得第二天我们一家就搬走。走的时候,满城风雨。这种事怎么压得下来?不过传到后来,已经很不靠谱了。我爸连最后一点好名声都没留下。”维仪的语调已经近乎惨白,过了那么久,这样的回忆,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没有开空调,窗子里不断渗进凉风,说不清是风凉,还是悠悠手中握的那双手更凉。 悠悠想起了那一夜,他冷冷的转身,只对她说:“悠悠,我们不合适。”后来她对着他痛快的发泄,她恨他一直骗她,她愧疚至今,可是现在,她忽然明白“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说:“你真该谢谢我,成全了你的骄傲。” 原来,他哪里有骄傲可言?他仅剩的骄傲,只是沉默的一个人站在原地,四周那样暗不可及,他干净利落的让她放手,却始终不愿意伸手将她一起拖进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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