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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夏绘溪心里盘算了一下,其实心理学大部分的框架还是从国外借鉴学习而来,于是答应改一门课。那边老师又说:“夏老师,你的职工宿舍房的钥匙在院办,找个时间过来办个手续吧。”

  “好,明天行不行?”

  那边的老师笑着答应下来:“这么热的天气,装修房子可是个力气活啊!”

  夏绘溪拿了钥匙后,抽空去那边的新房看了一眼。朝向很好,七十多平方,自己一个人住便绰绰有余了。恰好遇上隔壁的老师,也是原来一幢宿舍的,两年不见,于是将她拉到自己家里喝了会茶,又把一家装修公司介绍给她。

  那边的师傅马上就赶了过来,看了看房子。夏绘溪就大致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其实她要求不高,简装之后能住就行,索性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给了装修公司,一下子觉得十分省心。

  乱七八糟的事处理完,回到宾馆已经精疲力竭了,幸好时差在前一天就已经倒过来,她拉了窗帘,倒头就睡。

  ***

  第二天醒来,气温陡然降了一些。

  前一晚豪雨如注,推开窗的时候,湿淋淋的新鲜气息扑面而来。大雨转为了柔和的轻雨漂浮,轻微的雾霭在校园里蒸腾缭绕,拂去了前几日的曝晒,只余下凉爽和适宜。

  她理了理东西,又拿了伞,打车去车站。

  夏绘溪的老家其实算不上很远,坐长途客车过去,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她买的是最早一班车次的车票。一路过去,身边的乘客都半闭了眼睛开始打瞌睡。唯独她不困,精神奕奕,近乎贪婪的望着窗外的景色,因为许久不见如斯景致,于是更加的不愿漏下分毫。

  家乡的车站还是极小极简单的。

  小镇也是原有的的格局,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一个小时就可以逛遍。

  外边的世界风云变化,GDP拼命的增长,于这个小镇上的人们而言,仿佛都是局外之事。

  有人农耕,也有人守着船坞,不急不躁,就这么慢悠悠的过一辈子。

  年轻几岁的时候,夏绘溪有些瞧不起这里的一切,总觉得这算是不思进取,经济落后也是自食恶果。那个时侯一切的努力,只是为了离开这里的一切,可以去更广阔的世界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现在想想,那些金钱,地位,甚至是知识,有时候也及不上在田埂旁槐树下乘凉的老人,悠哉游哉的一份心境来得惬意和珍贵。

  她家不在镇上,得绕着小镇出去,一直走到西北角的那条小溪的源头。

  小溪水质依然清澈,鹅卵石圆润可爱,这条溪流的名字就叫做绘溪。

  当时家里生了女孩儿,父母没什么文化,就请教了全村学历最高的一个年轻人。那人想了想,就说:“咱们村门口那条小溪的名字就很不错,你家又住在溪边,就叫绘溪吧。”

  读起来也好听,又亲切,时时刻刻叫人想起这里的一草一木。

  老房子在父母去世的那年,就已经卖掉。签下那份合同的时候,夏绘溪手都在微微发抖,就像是自己和这个小小的、养育自己的世界彻底的告别。从此以后,真的茕茕孑立,和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任何关联了。只是每年固定的几个节日,回来扫墓、拜祭父母。

  父母的坟地是在半山腰,全村人的祖坟都在那一块儿。

  时近中午,日头渐渐烈了起来,夏绘溪身上的T恤也几乎热得半湿,黏黏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顺着羊肠小道上山,一路上飞虫无数,咬的★★★肌肤上又痒又疼。她顺手捡了一根枯枝当做拐杖,慢慢的走到了山间。

  树丛悉悉索索的,她拨开丛生的树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本那一片墓地突然间不见了,仿佛被人整片的移走了一样,再也找不到踪迹。她以为是自己两年没来,记错了方向,可是左转右转,还是转回这里,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地方。

  一时间有些懵了,她呆呆的在山边小道上坐了一会儿,决定去山下的村落里找熟人问问。

  正是午间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在田间耕作。夏绘溪踏着泥地走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认得那是村东头的杨伯伯。

  对方显然也愣了一会儿,才说:“呦!是夏家的丫头啊!怎么现在回来了?”

  她抹了把汗,神色间全是焦急:“杨叔,我是来扫墓的。可是山上……”

  一旁有些村民拢上来,见是她,似乎都有些意外,也愈发的热情,甚至有人递了大碗的浓茶给她解渴。七嘴八舌间,她才听出来,原来一年前山上暴雨,大半个山头滑下来,村里的人家讨论了,将全村的墓地都迁到了东角的那一片空地上去了。

  在农村,迁坟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总要选了吉日,又要做大量的仪式法事,才能搬迁。夏绘溪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来就是对这些深信不疑的,偏偏迁坟的时候自己不在,这样一想,真是越来越着急,她连声音都变了:“我爸妈他们……”

  “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呢?”有人在旁边问,“上次那个年轻人呢?小溪,你家二老的坟,是那个年轻人来帮忙,亲手迁过去的。”

  夏绘溪愣了愣:“谁?”

  “高高的,长得挺好看。那时候我们只有你单位的电话,后来是那个年轻人来的,说是你对象啊。”

  心中一定,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苏如昊?”

  “就姓苏。那个小伙子人很好啊。在镇上住了一个多星期。迁坟的时候,骨灰盒是不能见日光的,他和我们一起,半夜的时候来回两趟,才迁过去的。”有人陪自己走去东边,又说,“他没告诉你呢?”

  额角的汗慢慢的滴下来,夏绘溪觉得自己的脸色有些难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胡乱的摇摇头,说:“他告诉我了,我刚回国,事情太多,一时间给忘记了。”

  那个大婶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唉,你爸妈看你这么有出息,也能安慰了。可惜啊,他俩没福气,这么早就走了……”

  都是用方言说的,似乎不用动脑子,那些话就自然而然的就被理解了。夏绘溪不嫌烦,耐心的听着,点头,或者微笑,最后走到了那片地方,一眼便看到了修缮的十分整齐的墓地。

  父母的坟地靠在一起,都是在溪边。墓碑是大理石砌过的,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她照着惯例,烧了纸钱,放了祭品,又给父亲的坟前点了一支卷烟,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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