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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十分的疲倦,再多的遮瑕膏都遮不去眼下的青影,夏绘溪站在讲台上,和学生打了招呼,忽然发现已经备好的课非常之枯燥。或许没等学生不耐烦,自己就已经讲不下去了。她思考了数秒,临时决定随便的聊聊这次的学术交流。

  学生们对与会的心理学巨擘十分感兴趣,纷纷扰扰的一节课结束,夏绘溪挎着包,出门的时候接到了心理援助组织负责人的电话,她略有些讶异,但是因为赶着去电视台,也没多说,只是约了时间,便匆匆的挂了电话。

  地铁开得极快,因为不是高峰期,人少,车厢轻飘飘的,叫人觉得晕眩。夏绘溪靠着塑料椅背,闭着眼睛休息,生活在一夜之间便回到了原来的面貌。上课,行路,赶车,夜深人静的看书研究。这样的周而复始,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到了电视台,依然是熟悉的化妆师替她打点。年轻女孩子一看到她,就笑着说:“夏小姐,换发型了?”

  她微微笑了笑:“是啊。”

  其实也是在瞬间决定的。昨天下了飞机,走到校门口的美发店,忽然就停了下来,决定修理下有些长的头发。相熟的理发师注意到了她额角还没痊愈的伤疤,于是建议:“要不给你修个刘海吧,正好可以遮一遮这个伤口。”

  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个发型剪出来,倒是看上去青涩了不少,颇有些街头那些戴着黑亮美瞳举着相机自拍的少女。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是拂了拂额前的发丝,坦然接受了。

  最后坐在了摄影棚里,刘菲见到她,勉勉强强的打了个招呼,便别过了头,不再说话了。这一期的所讲的大致内容她只匆匆忙忙的坐在地铁里看了几眼,此刻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夏绘溪索性放下了稿子,整理了衣服,坐在那里,等着来宾出场。

  是一对年轻的姓王的夫妻。他们坐在磨砂玻璃隔出的小室里,观众、主持人都只看得到微微晃动、模糊的影子。而声音亦通过了特殊的处理,叫人辨不出真实的嗓音。

  刘菲访谈的技巧无疑还是娴熟的,三言两语,便将大致的情况交代清楚了。

  这对夫妻半年前刚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在出生后的数月里,却因为一场急性的肺炎,加上迸发症,医治无效而夭折了。这个打击让年轻的父母都无法承受,于是在争执间,王先生便忍不住说出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一段隐事。

  他在妻子怀孕的时初期,就已经发现了她和她的初恋情人有暧昧的短信往来。在这样家庭巨变的时刻,这件事,他自然已经无法忍受了。他们互相指责,无休止的争执,整个家庭,即将分崩离析。

  ***

  这一期,似乎和以往夏绘溪在这个节目里遇到的事例都不同。

  她微微侧着脸,专注的看着那两个人影,仔细的分辨来宾在对话时被扭曲处理过的声调,并且不时的在手边的稿纸上记录下只言片语。

  年轻的男人在指责他的妻子:“你认真照顾孩子了么?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忽然感染上肺炎?”

  而他的妻子,则泣不成声,那种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感。

  主持人不得不插话打断他们。然而此刻,夏绘溪忽然站起来,语气平静:“我能不能进去和两位来宾面谈?”

  刘菲愣了愣,这委实不符合夏绘溪的作风。她向来是安静的坐在一隅,似乎话越少越好,从来都不会主动提出要求。导演喊了“停”,紧急的协商了一下,最后镜头切换,夏绘溪已经缓缓的走进了那间小屋。因为随身佩带着麦克风,观众们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十分柔和的传来:“这位女士,我有几个问题,希望可以了解清楚。”

  夏绘溪仔细的观察着坐在自己身前那个年轻的女人。她的身材轻盈,留着如瀑的长发,微肿的眼睛和慌乱的神态反倒更显出了几分楚楚动人。她在王太太的身边坐下,抚慰般握住她的手:“请你告诉我,是谁想到了要参加这个节目?”

  她不说话,王先生看起来有些烦躁,简单的说:“不是我。”

  灯光是从磨砂玻璃外的大厅射进来的,整个屋子仿佛是一个小小的蚕茧,因为这种层层渗透的白亮色泽,叫人隐约的觉得身处某处云端。夏绘溪垂眸,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王太太的手轻轻一抖,似乎想遮掩什么,然而因为被握住了,挣脱不得,便只能轻轻的翻过手腕。

  “我看了你们的资料,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也一直想问问,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这个问题,和夭折的小宝宝有关。”

  王太太很快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闪烁,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孩子是因为着凉才开始生病。您是全职的太太,也请了钟点工来帮助照看着孩子。你觉得,孩子生病,和您先生责怪你照看不周有关系么?”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在外边坐着的观众,也听到了女人重重的呼吸声。

  良久,那个声音有些迟疑,可是还是答应了:“有。”

  夏绘溪的眸子好似一方上好的琥珀,柔和却又清爽。这样的目光里,没有恶意,没有质问,亦没有冒犯,她继续问着问题:“那么王先生说,你和你之前的恋人有联系,是不是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次,王太太点了点头,幅度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观众看清楚她的表态。

  “接下去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直接,也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你是希望我戴着麦克风继续说,或者我们私下聊?”

  耳麦里已经传来了导播的声音:“小夏,节奏有些太快,需要顾及一下主持人和场外的观众,能不能先缓一缓?”

  夏绘溪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然注视着王太太,微笑着提醒她:“王太太?”

  她的脸色忽然间煞白如雪,目光移到了她的丈夫身上,片刻之后,重重的咬唇,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

  “需要我关闭麦克风吗?”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赌气,摇头。

  “我想,你的孩子不幸夭折了,你又来上这个节目,是不是因为出于某些原因,你一直想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至于是什么原因,就像你的先生说的那样,可能和你之前的恋人有关,这个我不敢胡乱揣测了。你觉得呢?”

  说到后来,夏绘溪的语速越来越快。与此同时,导播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愈来愈严厉:“小夏,够了。”大约同时主持人的耳麦里也收到了指示,刘菲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带了些慌乱和不知所措:“呵呵……现场观众有什么看法吗?”

  然而夏绘溪最后一句话,又让全场寂静下来。

  “如果你继续沉默,是不是就算认可我说的,你对你的孩子的死,负有相当的责任?”

  即便是用寻常人的目光来看,这也是极为严厉、又缺乏客观事实基础的指责了。观众席上,一片哗然的声响。透过玻璃望去,那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女子侧影十分单薄,甚至在颤抖。好些观众都交头接耳起来,大约是对心理医生不满,声音也愈发的嘈杂起来。

  “怎么说话的呢?”

  “这个节目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的当众揭伤疤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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