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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第九十五话:谁欠谁一场误会

  我伸手打翻了夏青青手中的咖啡,用一种并不激烈的速度和力量,就像两个小女孩闹情绪,其中一个不知所措,无言以对,于是伸手揪下了另一个女孩发辫上的橡皮圈。

  咖啡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漫延开来,也许,彭其的血也是这样漫延的。我更加不知所措,更加无言以对。我想对夏青青说,你胡说,但其实我清楚,这一切都是事实。

  我站起身,说:“我去找人来清理。”夏青青又一次从我身后拉住了我。她说:“我去吧,你去陪陪彭其。”说完,她走开了。

  我抚了抚额头,上面大朵大朵的愁云,像甜腻的棉花糖,牢牢地粘着,挥之不去。

  我又一次走进病房。彭其面对着门口,于是我们四目交接。那一年,我走到彭其面前,说:“你好,我叫黄青青。”他看向我,我们四目交接。他高高在上,我卑微而勇敢。而这一天,同样的四目交接,彭其会觉得我高高在上吗?而他又会如同十六岁的我那样,有着一颗勇敢的心吗?

  彭其开口:“你竟然没有哭,我还以为,你会哭。”我轻轻走向他,笑着说:“你竟然这么不了解我。该打。”我坐在彭其身边,用手指弹了他的额头。他哭了。

  我抱住彭其颤抖的肩,说:“即使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彭其伸出左臂抱住我,那样轻,也那样紧。有什么硌在了我的背上,让我有种深刻的疼痛。我离开彭其的怀抱,于是看见,他的左手里,是那只手镯。

  我拿过手镯,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彭其问我:“这真的是一只手铐吗?”

  我笑:“是,但我心甘情愿。”

  彭其孩子气地说:“不,你已经不爱我了。”

  我握住他的左手:“你竟然相信我不爱你了。该打。”说着,我的手指又要弹向他的额头。彭其的左手加重了力道,紧紧地,紧紧地固定住了我的两只手。之后,他笑了。

  我俯身吻住他笑颜上的泪,说:“你看,即使你只有一只手,你也可以抓住我。”彭其偏了脸,一下子吻住我的嘴,接着说:“青青,让我给你幸福。我会给你幸福。”我哭了,真的哭了。

  我走出病房时,看见护士在清理那片咖啡色的液体。护士见了我,走过来给了我一纸字条,说是一位夏小姐留给我的。我问她:“那位夏小姐走了?”她回答我:“她告诉我这里洒了咖啡,又给了我这张纸,之后就直接下楼了。”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除了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夏青青只潦草地写了这样两句:我不能在彭其身边了。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走进卫生间,扔掉了那纸字条,又洗了洗脸,之后,最后一次打了夏青青的电话。她没有接。我留言道:“即使你不把他还给我,我也会把他抢回来。我爱他。”我顿了顿,说了最后一句话:“希望你幸福。”这世界上有多少不幸的人?破碎的身体,还有破碎的心。夏青青是负疚的,即使她只是背叛了先背叛她的人。卫生间的镜子明晃晃的,衬出我一脸倦容。我对自己笑了笑,说了声:“我愿意。”

  是,我愿意回到彭其的身边,愿意抹去夏青青那无辜的负疚,愿意忘记我来之不易的爱,我的徐恩。

  我如期离开了北京。医生诊断说彭其目前的状况一切正常,除了失去的右手,其余伤势都没有大碍,不过之后的复健才是关键。彭其说他会努力,为了我。我看着他削瘦的脸,终于相信他比十六岁的我,勇敢许多。我对彭其说:“我也会努力,我会在毕业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出现在你面前。”彭其一直没有和我提及徐恩这个名字。我知道,他在害怕。他不知道,我不会再让他害怕了。

  徐恩在芝加哥的机场等我,是我意料之中的,虽然我不曾在这四天联络过他,他也不曾联络过我。虽然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我还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我扶住通道的栏杆,模糊地看着徐恩穿过相向的人潮,一步一步靠近我,直到握住我的手。

  我手腕上手镯与栏杆相碰,叮地一声。徐恩愣了,我也愣了。徐恩放开了我的手,他看上去,也像失去了全部力量。我吸了一口气,擦过徐恩的肩膀,走了。徐恩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青青,不要走。”我回头,对他笑:“徐恩,对不起。我们之间,只是一场误会。”徐恩走向我,一步一步那样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我电话的铃声。我看着徐恩,接听电话:“喂,彭其。”

  “青青,到了?一切顺利吗?”

  “嗯。你呢?还好吗?”

  “嗯。我等你回来。”

  “好。我爱你。”

  徐恩在我面前变成一尊化石。我挂断电话,转身走了。我轻轻吐出的两个字,淹没在机场的喧嚣中。那两个字是:徐恩。

  是的。我爱你,徐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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