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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我装傻充愣:“哦?怎么会?肖家和乔家同意你和乔乔离婚?”

  肖言并不傻:“不,还没有。不过小熊,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镇静?”肖言还以为,当我听说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时,会胸腔起伏,脚颤抖。而我偏偏,镇静得像是在想一道想不透的谜题。

  我义无反顾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肖言,乔乔找过我,她说,你要她生下你们的孩子。”

  这下,不镇静的是肖言了。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那神色绝妙极了,是再优秀的演员也演不出的。他说:“你竟然都知道了。”他又说:“你竟然知道了,却不声不响。”我喝下一口酒:“我能有什么声响?祝你们早得贵子?”肖言也喝下酒:“那乔乔有没有告诉你,她在避孕?”这下,我也不镇静了。

  我身边个个都是人精。你以为他知道的,他知道,你以为他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我果然手脚颤抖了:“你,你竟知道她在避孕?”

  肖言冷笑了一声。我以为我看花了眼:肖言竟然在冷笑?他说:“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人精,标准的人精。乔乔的话曾让我以为,肖言是“反被聪明误”的那一个,末了,他却还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昔日,我在美国斗不过肖言,想方设法想走在他前头,结果却还是慢了半拍。今朝,乔乔刚刚才向我炫耀过自己的以静制动,结果,又被肖言一声冷笑带过了。肖言胸前已经戴上了光灿灿的金牌,也许有机会,我和乔乔可以争夺一下人精大赛的亚军。

  “肖言,请你再说得清楚一点。”

  肖言又喝下一杯酒:“她怀孕了。够清楚了吗?”我也又喝下一杯。幸亏这酒是破酒,不然,这一杯接一杯地仰脖而下,岂不是成了暴殄天物。

  我右手手指拍着左手的手掌,鼓掌鼓得含蓄:“肖言啊肖言,你的精力真是所向披靡啊,避孕药都失效了?”酒精让我变得口无遮拦,却不至于词不达意。肖言尴尬了一下,不过一下之后再次冷笑:“她会偷偷吃药,我就会偷偷换掉她的药。”我鼓掌豪爽:“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肖言,你一人分饰蝉和黄雀两个角色。辛苦了。”

  肖言默不作声了。当一切皆剖析明了,我们突然觉得,没有任何事值得庆祝了。那瓶红酒,显得荒谬极了。

  肖言继续斟酒,斟得险些漫溢:“你不该知道这些。你只该等着我,等我安排好‘合振’,安排好肖家,安排好乔乔,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我把餐巾折了拆,拆了折,心想:是吧。是吗?

  又一杯酒下肚,肖言用手背擦了擦嘴:“小熊,其实,你早晚都要知道的,现在知道了也罢。你等我,一年,一年就够了。”肖言就像在一口地窖中,终于凿开了出口。他眼前有了光芒,等乔乔生下“合振”的继承人,他就可以重见天日了。而我,却又掉入了另一口地窖。将来,会有一个小生命,时刻提醒着我,肖言曾赤裸着抱着赤裸的乔乔。这画面是我一直逃避的,一直像逃避蛇虫鼠蚁一样逃避的。在那个小生命的身上,流淌着不属于肖家却属于肖言的血液,它将是肖言的掌上明珠。它与乔乔有着刀砍、火烧、水淹都断不了的干系,与我,却没半点瓜葛。

  我将餐巾攥成一团,团在双手之中:“你真的认为,等孩子诞生后,你还会来到我的身边吗?”

  肖言脱口而出:“我一刻也不会浪费。”

  我双手张开,餐巾有如绽放的花朵。我站起身来:“让我想想,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我向门口走去。肖言站起身来大喊:“小熊。”我停在门口,接受餐厅中其他人的目光。我抢白离我最近的两个男人:“看什么看?没听说过姓熊的啊?现在我叫小熊,老了我就叫老熊。”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回到公司,继续上我的夜班。除了几杯红酒,我的胃中再也没了其他。我没对不起饭友黎至元,我没和其他男人共进一口饭。我的头盖骨像是要裂开了,就像被榔头轻轻敲了一下的核桃。

  我主动给黎至元打电话:“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去见了肖言。”我已头痛欲裂,我忍受不了再让说谎的负疚感对我火上浇油。黎至元不言不语。我又说:“我不想骗你的,我那时,那时只是脱口而出。”黎至元的苦笑苦如黄连:“我拿你没办法。温妮,有时,我必须开导自己,男人要比女人坚强,我该为你担当更多。”是,我把我背不动的包袱通通扔给了黎至元。让他知道我和肖言的一切,这样,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让他陪着我,就像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我话说得由衷:“真好,你重男轻女。”有时,重男轻女是一种风度,一种折磨男人的风度。

  股市又是一夜大跌。魏老板嫌忠言太逆耳,充耳不闻。他觉得自己能一手遮天,颠倒乾坤,他觉得自己把钱砸下去,股市就该起死回生。可惜魏老板没有同盟,其余人等陆续被击破了心理底线,大把大把地将股票抛售,把魏老板砸向更深的深渊。

  魏老板又来视频,来找我们每一个人的麻烦。说公司二把手在他不在时,挑不起大梁;说某某某给他发的分析报告简直是生搬硬套某某时报;又说某某某想的多,说的少,精华都烂在了肚子里;还说今天的操盘手动作像老年痴呆,害他多赔了钱。轮到我,他说:“温妮,你今天怎么不化妆?女人不化妆,还叫女人?”我气结。夜班的人员被他挨个点名,直到他气消了大半,关上电脑去酣睡,我们个个还在公司舔伤口。

  其实我们心知肚明,魏老板也并不好做。他的上头还有美国的头儿,想必那个头儿拿他撒起气来,也是呼哧呼哧的。人就是一层压一层,压到了我们这一层,只要还发得出薪水,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离开公司时,操盘手在楼道抽烟。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操盘手额头上暴着青筋:“温妮,你说说,你说我像老年痴呆吗?”我“扑哧”笑出声来。这世上,总有值得开怀的人或事,所以,还不至于有太多人去寻短见。

  我梦中的男人黎爸爸给我打来电话:“温妮,有没有时间,陪我喝杯茶啊?”我唯唯诺诺:“有,有,好啊。”我心想:我太令老男人瞩目了。黎至元,法兰克,如今又加了一个黎爸爸,真是越来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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