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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但一句话,房子的事,我绝不让步。

  锦锦已离我越来越远了,每次我想从她奶奶的手中接过她时,她都会别过脸拒绝,而每次反之时,她都会前倾上身,张开手臂去迎接。我多想马上拥有一套房,马上搂着我的锦锦睡上一觉。我的私心正在茁壮成长,只要我搬离了刘家,哪怕我依旧不能日日夜夜守着锦锦,至少我能分开她和她的奶奶。身为她的妈妈的我,不允许有人在她的心中,比我更亲近。

  我打电话给刘易阳,结束了这次为期四天的冷战:“今天还加班吗?”这几天,刘易阳天天晚归,名曰加班,不等到月朗星稀,绝不入家门。我知道他不是在加班,至少,不是必须在公司加班,但我也知道,他并没有跟诸如孙小娆之类的女人厮混,因为我夜夜趁他入睡后,彻查他的衣服裤子外加手机,并没有发现长发,化妆品残渣,香水余味,或者暗昧短信之类。

  在刘易阳手机的通话记录中,有孙小娆的名字,一通打出,一通打入,都是在白天的工作时间,且通话时间均没有超过三分钟。当时我就在分析,如果我去状告刘易阳出轨,那么法庭会不会把这五六分钟当作证据。而答案是,应该不会。

  “有事儿吗?”刘易阳反问我。

  “就算有吧,”我细声细语:“我们晚上在外面吃顿饭吧。”刘家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场合,往往不用隔墙,就有好几双耳朵。

  “什么事儿?”刘易阳想了想,又问了这一句。

  “晚上吃饭时再说吧,我们七点在玫瑰园见。”说完,我就马上挂了电话,不给刘易阳说不的机会。

  玫瑰园是间不大的餐厅,满墙都是玫瑰花花色的壁纸,桌垫,餐巾,菜单上也都印着大大小小的各色玫瑰花。这里的菜色不佳,却凭着气氛浪漫天天满座。我和刘易阳就是在这儿决定了结婚的。

  那天是个雨天,冬末的雨,冷得跟冰雪没什么分别。我和刘易阳从医院出来,十指相扣,却无交谈。阳性,阳性,我还傻乎乎问大夫,什么叫阳性,大夫答得明明白白:“阳性就是你怀孕了。你结婚了吗?这孩子打算要吗?”

  天太冷了,我和刘易阳扭身走入玫瑰园,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走入玫瑰园。服务生拿来菜单,刘易阳跟他说:“我们等会儿再点菜,先给我们两杯热水。”

  “怎么就怀了呢?”刘易阳把一杯热水塞入我的手中,让我取暖,自己握上另一杯。

  “你没病,我没病,怀了有什么新鲜的?”这件事同样令我措手不及,所以我的语气并不温和。

  “就上海那次。”刘易阳皱了皱眉头。

  “你是在怪我吗?怪我送上门去?”我撒开热水杯,仰靠在椅子上。

  “佳倩,你何必歪曲我的意思?”

  “那你究竟什么意思?”

  “出了这种事儿,我们谁也没心理准备,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打掉不就得了,听说那手术简单着呢,十几分钟,穿裤子走人。”

  “你这叫什么话?那是咱们的孩子,是你童佳倩和我刘易阳的孩子,打掉?你试试看。”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还用问?佳倩,我们结婚吧。”

  这不是我和刘易阳第一次讨论结婚了,毕竟,恋爱谈了六年,早都谈得知根知底了,不可能没憧憬过结婚的场面以及婚后的恩爱,可是,这是刘易阳第一次向我求婚,如果这能算得上求婚的话。我们坐在这间从来没来过的小餐厅里,面前是两杯白开水,没有戒指,倒是有一屋子的玫瑰。我没笑,也没哭,就愣在那里。

  “佳倩,我的情况你知道,我现在暂时还买不起房,你愿不愿意先跟我住在我爸妈那儿?我会把我那间房重新装修,装成咱们的新房,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好好布置的话,也能很温馨的,墙刷成你喜欢的粉色,家具也由你来选。对了,你希望婚礼办成什么样?中式的,还是西式的?蜜月去哪儿呢?对了,还有戒指,快,咱们先随便吃点儿什么,然后这就去买戒指。”刘易阳的眼睛越来越亮,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亮得就像璀璨的钻石。

  “我同意嫁给你了吗?你就在这儿哇啦哇啦说这么一大通。”我终于哭了。

  就这样,我们在这片玫瑰园里定下了终身。那天,我和刘易阳说好了,为了尽快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我们不办风光的婚礼,不度奢侈的蜜月,甚至不买带钻的戒指。刘易阳握着我的手,很紧很紧:“童佳倩,这些算我欠你的。”我眼眶持续湿润着:“这些我都不在乎。”

  一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一年后却什么都变了。刘易阳不再认为他欠我什么,而我竟也变得无法在刘家知足过活了。

  我在六点四十五分到达玫瑰园,这里什么都是老样子,逼着人念旧。而我的心情竟也与那旧时步入这里时的心情惊人的类似,彷徨,惊恐,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您一位吗?”

  我匆匆否认:“不,两位。”我从没觉得“一位”是个凄凉的词汇,可我今天觉得了。

  刘易阳在六点五十五分来了,我坐在窗口,看着他刹住车,跨下来,锁车。然后,他一眼就望见了我,没左没右一下子就望见了我。然后我们就隔着一面玻璃窗对望着,没有表情,却各自有着复杂的心情。

  我们点了一条鱼,一碟火腿娃娃菜,然后我跟服务生说:“先来两杯热水。”

  “忙啊?”我问刘易阳。真是世事难料,竟有一天,我会跟我自己的丈夫问出这没营养的寒暄话来。

  “还行,这批活儿快完了。”刘易阳转了转脖子,筋骨嘎嘎作响。

  “你别老对着电脑一看几小时,你眼睛不坏,颈椎可早晚要坏的。”这话我不知说了几百次了。

  “知道了。”刘易阳每次都这么说,不是敷衍,而是他一旦有活儿忙,就真的顾不得了。

  “别那么晚回家了,锦锦都快不认识你了。”我搬出女儿。这几天,刘易阳只有早上上班前的那么一会儿时间,可以和锦锦嬉戏,倘若再碰上锦锦酣睡或用餐,那他们父女相会就又得等第二天了。如今锦锦是我最重的筹码了,血浓于水,他刘易阳可以对我童佳倩翻脸不认人,但却割不断他和刘锦的父女血脉。

  “嗯,知道了。”刘易阳简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房子的事,”我吞了一口口水,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又考虑了吗?”

  “嗯,你说的对。佳倩,之前是我太忽略你了,我不理解你作为母亲,想尽可能接近孩子的心,也不理解为什么你不能谅解爸和奶奶偶尔的不满。现在我想通了,爸和奶奶是我的亲人,他们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无条件接受,可你不同,他们的不满,对你和锦锦而言,是莫大的侮辱。还有我妈,她的确太溺爱锦锦了,这对锦锦的成长不利。”刘易阳喝了口水,我听得直发呆,心想莫非这事儿不用我费吹灰之力,就这么圆满解决了?所以在刘易阳喝水的空当,我也没来得及插嘴,直到他又继续说:“而且我们家是太小了,让你住那么冷的房间,让你连看看女儿都不方便,我真的抱歉。”

  “易阳,你,你的意思是,同意咱们搬家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砸在我的头上。等等,这儿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刘易阳这混帐行云流水说了这么一大通,最后该不会是要说,抱歉,佳倩,让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今天我要解放你,咱们离婚吧。

  刘易阳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测,笑得我一颗心径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搬,咱们搬。”刘易阳伸手覆盖上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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