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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郑伦一愣,但随即还是伸脖子张嘴巴夺下了牛肉干。我就知道,只要有吃的介入,战火就不会纷飞。郑伦对牛肉干采取了怜香惜玉的态度,细嚼慢咽过后才道:“那天晚上,她主动约煤老板吃饭,约的七点,但煤老板直到十二点才到。”

  又不出我所料,这女人果真主动送上门去了。可这划算吗?为了支持我夫君的事业,她连自己的清誉都豁出去了?真可谓是倾囊相助啊。

  郑伦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唐小仙,你别又一脑子乌七八糟啊。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幼稚?”我怒火中烧:幼稚?开什么玩笑?只有“成人”的思想才会乌七八糟。为了不重蹈覆辙,我敢怒不敢言,反而又送上一块儿牛肉干:“那你倒是说说,煤老板是如何就范的?”

  郑伦吃着我的,还敢与我作对:“什么就范啊?我们这是正当的生意。怎么叫你一说,就都像非法的似的?”我忍无可忍:“那煤老板分明就是个色胚,你们要是为了生意而让他有机可乘,那自然算不上合法。”郑伦踩油门的脚是越踩越有劲,看样子,这面包车不等旧伤就医,新伤就会跟上。“唐小仙,小萧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还有我,我在你眼里,也这么不堪?如果小萧是牺牲了自己才换来了这笔生意,你觉得我会接吗?”郑伦的反问句一浪高过一浪。

  我也豁出去了:“干吗不接?你要是不接,她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说实话,我唐小仙自己都为自己说出这等二百五的话来而脸红。可惜,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就像我当初对郑伦说“我们结婚吧”,结果我们就真的结婚了。

  郑伦就这样驶上了机场高速路,而路况正好清淡,适合他使劲儿踩油门,响应这“高速”二字。在我眼中,他当下这疾恶如仇的嘴脸,就像是要载着我这恶人同归于尽似的。而他就义前的遗言如下:“小萧没有牺牲,她是用‘伦语’敬业的精神和优秀的设计挽回这笔生意的。”

  我仰天长啸:在他们善人的世界中,真是云淡风轻、花红柳绿啊。一个色胚竟然能感动于一个美人儿的敬业?开什么玩笑?我的夫君真是二十五岁的躯壳裹着五岁的心灵啊。

  “郑伦,那你为什么不用你的精神去挽回?”我唐小仙多年来的学术精神就是:不懂就问,问到懂为止。

  “我不屑于赚这种人的钱,这会让我觉得对不起工作室,也对不起工作伙伴。”郑伦依旧义正词严。

  我把牛肉干的塑料包装袋攥得咔啦咔啦响:“可到头来,你不还是要赚这笔钱?”我的潜台词凶狠狠的:你装什么清高?

  “是。小萧知道我结婚了,知道我需要钱,也知道工作室的近况不容乐观,这才极力挽回了这笔大生意。而接下来的后续工作,我也已经让别人接手了,小萧再也不用去接触你口中的那个‘色胚’了。你说,这整件事下来,小萧错在哪儿,我错在哪儿?”郑伦时不时地双手脱离方向盘,东比划西划拉,看得我心惊胆战。

  是,这整件事下来,郑伦和萧之惠站在了有理有据、有情有义的那一边,而我唐小仙则是狼心狗肺、无理取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婚姻的降临和萧之惠这“第三者”的随之而来,让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这几十年的涵养就像香蕉皮似的被轻而易举地剥了去,骨子里的软弱和不堪一击让人一览无余。我几十年的教育也都白受了,既然不懂理智不懂伪装,不懂该忍则忍,那不如回到猿猴时代去,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拿树杈子抡谁,图个痛快。

  我又愧对于夫君郑伦了。这个二十五岁的男人,本来是兜儿里揣着零食,正在事业的道路上跑跳蹦蹿,但不巧,零食店改头换面,换成了“小仙女装店”,结果他认识了我唐小仙。光认识还不行,还得娶,得马上娶。从此以后,他的步伐因为要养活老奶奶老母以及老婆而变得沉甸甸。我姑且不管萧之惠有何居心,可至少,她貌似通情达理、仁义双全。但我这做老婆的,典型就是个拖后腿的。

  郑伦一言不发,攥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已泛了青白。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流下泪来。这尚未正式开始的婚姻,好像已被我胡搅蛮缠搅得一团糟了,但更让人彷徨无措的是,在我夫君心目中高大而光辉的萧之惠,在我眼里依旧有着不可告人的阴暗面。她如何拿下了煤老板六套套房的装修权,她又会在何时拿下我的夫君呢?她就像一根鱼刺,鲠在我的喉咙。

  第十三章 敷衍了事的结婚旅行

  飞机上,我和郑伦肩并肩,却几乎后脑勺儿对后脑勺儿。刚刚办理登机手续时,我们二人的面部肌肉皆有些微抽动,而那抽动所蕴含的含义人称“欲言又止”。如不出我所料,他想说的跟我想说的皆为:我们打道回府吧,别去彩云之南丢人现眼了,别去糟蹋来之不易的血汗钱了。但末了,这话我们谁也没有说,毕竟我们谁也不想因为自己再说错话而再酿错事、再引争端。既然多说多错,那不如闭紧牙关,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飞机在云层上端时,空姐给大家分发了饮料。我要了橙汁,郑伦要了可乐,而我另一边邻座的大妈要了茶。大妈一喝茶,就想聊天了。鉴于她那边是窗户,所以她也只好找我聊了:“姑娘,去昆明啊?”我笑着点点头,心想:这都广播多少遍了,北京飞往昆明,不去昆明我干吗坐这儿啊。“干什么去啊?”大妈问得直白。“玩儿去。”我答得敷衍。“自己一个人啊?”大妈并不认为我和我身边的郑伦是一路人。我实话实说:“不是,我跟我先生。”说着,我的手一指郑伦。大妈一看,只看见郑伦的后脑勺儿。

  大妈并不老眼昏花,对我耳语道:“吵架了?”我不置可否,只单手捂住双眼,仿佛再也不想面对这坎坷的人生。大妈又耳语:“姑娘,别急,看我的。”说着,她的手就越过我去扒拉郑伦了:“小同志,小同志。”这下,我心中倒真急了。这貌似知识分子的大妈到底想怎么着啊?

  飞机停降在昆明机场时,我和郑伦手牵手下了飞机。刚刚大妈同我道别时说:“有事再来找我啊。”我却说:“我再也不想找您了。”说完,我和大妈四只手紧紧相握,我颇有“十年修得同船渡”的感慨,不对,是十年修得同机飞。

  我再也不想见这大妈,是因为她不是一般的大妈,而是昆明某街道办事处负责婚姻调解的大妈。

  之前飞机在飞行时,她对郑伦说:“小同志,只有家庭和谐,社会才会和谐啊。”郑伦糊里糊涂:“是,是啊。”大妈又说:“男子汉大丈夫,忠孝要两全,对妻子更要宽宏大量。”这下,郑伦就不糊涂了:“大妈,再大量也得有个限度是不是?”大妈身经百战、气定神闲:“她有没有不忠于你,有没有刻薄你的至亲,花钱有没有大手大脚,有没有危害社会?如果有,大妈就站你那边。”我得意扬扬:这几样,我一样都没有啊。郑伦抵抗:“可她刻薄我了,她危害我同事的名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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