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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我叫:“那当然不一样了!”陆励成看了我一眼,我立即闭嘴。

  涛子眉头皱在一起,陆励成又说:“你要知道,农村不比城市,农村人比城里人热情,可也比城市里的人更关心他人是非。你妈妈好强了一辈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不见得受得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到时候,弄不好你心理压力也很大,过得不痛快。”

  涛子闷闷不乐,我朝他打手势,指着陆励成,他反应过来,笑着说:“我不是还有小舅嘛!我一个大男人,别人的闲话影响不了我的心情,至于我妈……我妈的思想工作就交给小舅了,她最听你的话。其实城市里的大学生毕业后,大部分人的工资也就两三千,甚至一千多。城里稍微有点钱的人,住的都是鸽子笼,一有时间就想到乡下度假。我喜欢山野,我喜欢我的房子周围都是花草树木,不喜欢住鸽子笼。我妈要喜欢城市,等她有时间了,我带她去城市度假。”

  好一个去城市度假!我朝涛子竖大拇指,陆励成也笑,拍了拍他的背:“知道自己要什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行,剩下的就是努力了!”

  涛子笑睨着我说:“小舅也要努力呀!”

  我咳嗽了两声:“赶紧给我弄花!”

  涛子让我自己选花盆,我挑了一个八角白瓷盆,帮着他把花种好,回头想叫陆励成来看。只看他立在扶桑花间,正凝神看着我,我一回头,恰好和他的视线撞了正着,他怔了一下,飞速地移开视线。

  ***

  涛子问:“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吃中饭吗?”

  陆励成说:“现在家里在准备祭品,我们回去帮不上忙,还添乱。而且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许吃的,规矩太多!不如你回去偷一些酒菜过来,我们就在花房里吃。”

  涛子说:“好是好!我去年没等祖宗先吃,就偷吃了口猪耳朵,被我妈整整骂了一个春节。这次我一回去,她肯定会盯着我。”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看向了晶晶,晶晶笑眯眯地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涛子叹气,拿出一张五十放在晶晶手上,晶晶又看向陆励成:“小叔,你呢?”

  “五十块还不够?”

  “那只是大哥的份儿。”

  陆励成只能掏出钱夹,拿出一张五十给晶晶,我也乖乖去摸钱包,晶晶大方地说:“你就算了,你和小叔算一家。”说完,不等我反对,就拖着涛子跑出花房。

  花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鼻子的嗅觉似乎更敏锐,只觉得花香弥漫,熏然欲醉。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决定给老妈老爸打电话拜年。正在找电话卡,陆励成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用我的手机吧,可以直接拨国际长途。”

  电话接通,只听到一片喧哗,老爸大声地说:“我们在看舞龙,你妈被一个小伙子拉下去跳舞了。人家和她扭屁股,她和人家扭秧歌,几个老外觉得你妈动作新鲜,还跟着一块儿扭。”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呢?有没有美女找你跳舞?”

  “哼!我不像你妈,轻飘飘的!”

  “爸,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爸爸呵呵笑起来:“你说和朋友一块儿过年,过得好吗?”

  “很好玩,我还得了一盆扶桑花,可漂亮了!”

  “那就好!你也该多认识一些朋友,你妈和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爸!”我的声音猛地拔高,老爸立即说:“我叫你妈来和你说话。”

  老妈接过电话,不等我说话,就嚷:“新年好!祝我们家小囡明年寻得如意夫婿!祝我明年得到如意女婿!好了,我跳舞去了,一堆人等着我领舞呢!拜拜!”

  没等我的反对之音,我妈已经跑掉,我只能和爸爸聊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把电话还给陆励成:“谢谢。”

  “我看你几乎每天都给父母打电话,你和父母的感情非常好。”

  花房里,温度适宜,花香醉人,人的心也变得格外温和。我抚弄着一株蝴蝶兰说:“我以前也不是这么乖的。还记得上次,你说你给父亲做菜的事情吗?其实我很理解,因为我也经历了相同的事情,只不过我更幸运一些。”

  “你爸也得过重病?”

  “嗯,四年多前他被查出胃癌,那段日子不堪回首,短短一年时间,我妈整整老了十年。不过我们已经熬过来了,父亲手术后,病情良好,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完全被切除。”

  “恭喜!”

  “谢谢!其实那天我特抱歉,我觉得我实在不该那么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痛苦,没有人能分担,说出来不见得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反倒让别人也不好过,麻辣烫都不知道我爸得过癌症。”

  “我明白,我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要说和外人,就是和我自己的哥哥、姐姐,我都不想谈起任何和父亲有关的话题。那段时间甚至怀疑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忙得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唯一陪父亲的时间,竟然是他到北京来看病时。”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父亲肯定很以你为荣,我相信他每次想起你时,都是快乐的。”

  他眉宇间竟有几分赧然,转移了话题:“可惜他没看到涛子上大学,涛子才更像大山的孩子,他的选择虽然不符合大众价值判断,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年轻人而言,这就够了,最后的成功或失败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嗯!大部分人在涛子这个年纪,还浑浑噩噩呢!”

  涛子从外面钻进来:“我怎么听到我的名字,说我什么呢?”他把竹篮放到我们面前,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猪耳朵,两盘青菜,一碟炒花生米。晶晶把挂在腰间的军用水壶打开,拿给陆励成闻:“怎么样?我厉害吧?你的五十块钱值得吧?”

  陆励成笑,接过水壶,喝了口高粱酒:“你是最大的功臣。”

  晶晶偎在陆励成怀里,变戏法一样地,递给我一个儿童水壶。我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甘醇直浸到骨头里去了。关键还是热的,更是让人说不出来的受用。

  “这是什么?这么好喝,像酒又不是酒。”

  涛子解释说:“我们这里的土话叫酒糟子,和醪糟一个做法,只不过醪糟是用米,我们是用麦子,这个女孩子喝最好。我们回去的时候,奶奶正在煨酒糟喝,看到我们在屋子里偷偷摸摸了半晌后要走,她就用苗苗的保暖水壶,灌了一壶热酒糟子让我们带上。老太太精明着呢!肯定知道是小舅在使坏,所以特意灌了一壶热酒糟给阿姨。”

  话音没落,后脑勺上又是一巴掌,晶晶哈哈大笑起来,涛子坐到了我身边:“我还是和小舅保持点距离,不然迟早被他给打傻了。”

  我们坐于百花丛中,啖酒吃肉,听涛子谈他对未来的构想,听陆励成讲山野怪闻,不知道这算不算“真名士、自风流”,不过,我们的确很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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