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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一个星期后,轰隆隆的飞机,飞跃过太平洋,将我带回了朝思暮想的北京。

  虽然之前就听闻公司会安排人来接机,可没想到来接机的竟是陆励成。Peter和我傻了眼,陆励成倒是泰然自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推车,就向外走。

  我和Peter跟着他上了他的牧马人,一件件往上摞行李时,我才有几分庆幸是他来接我们,他的车又恰好不是什么宝马奥迪,而是几分另类的牧马人,否则我和Peter要各打一辆计程车了。

  北京飞机场到市区的路,两边遍植树木,道路又宽敞又新,和纽约基础设施的陈旧不可同日而语,我凝视着窗外亲切的风景,低声说:“还是北京好。”

  Peter“嗤”一声表示了不屑:“先把沙尘暴治理好,污染控制好,再发展个二十年吧!”

  我刚想反唇相讥,陆励成说:“你们两个倒是很精神,还有半天时间才下班,要不要回去上班?”

  我立即闭嘴,Peter也换了一副嘴脸,像小兔子一样乖:“如果公司需要,我们可以立即回公司做工作汇报。”

  我怒目看向Peter,Peter理都不理我,只是征询地看着陆励成。

  “Mike人在台湾,Alex去新加坡出差了,你现在向我大概说一下就行了,周末把工作报告写好,星期一早晨给我。”

  “宋翊去新加坡出差?什么时候的事情?”消息太过意外,我忍不住失声惊问。

  我的异常反应,终于让Peter将目光从陆励成身上转到了我身上,陆励成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我是说Alex,我……我本来有些工作想和他说的。”

  “他离开期间,我暂时负责,有什么问题和我说一样。”

  我满心的期待欢喜烟消云散,好像被扎了个洞的气球,很快就萎谢下来,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的疲惫全涌上来,靠着后背,闭上了眼睛。耳边Peter喋喋不休地说着那帮客户对每件事情的反应和想法,我心里想着,难怪宋翊好几天没有给我写信了,原来是太忙了。

  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想起一事,立即惊醒,坐起来,对着陆励成说:“你不要又把我带到荒郊野外去。”

  Peter瞪大眼睛,看看我,再看看陆励成,我清醒过来,尴尬得不得了,脸滚烫,陆励成倒是非常平静,淡淡地问:“你做噩梦了吗?”

  我立即就坡滚驴,“啊!是!梦见一个人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带到荒郊野外,还扮鬼吓我。”

  Peter哈哈大笑起来:“你梦到神经病了?”

  我忍不住抿着嘴笑:“是呀!梦到一个神经病。”偷眼瞥陆励成,他没有生气,反倒也抿着嘴在笑,目光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我反而不好意思再笑,闭上了眼睛。

  打过盹后,人清醒了不少,Peter又实在能说,一路上一直没停过,所以我只能闭目养神。Peter家先到,等他下了车,我暗暗舒口气,我的耳朵终于可以免受摧残了,这只聒噪的青蛙,将来他找老婆,可要找个不爱说话的。

  陆励成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眼中有笑意,似猜到我在腹诽Peter。我敛了笑意,正襟端坐,这人变脸比翻书快,我得提防着些。

  车到了我家楼下,陆励成帮我搬行李,保安和我打招呼:“苏小姐回来了?男朋友没去接你吗?”

  走在我前面的陆励成脚步猛地一顿,我正心慌意乱又甜蜜蜜,差点撞到他身上去,可没等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又大步开走,我也只能赶紧拖着行李跟上,一边和保安说话:“回来了,我朋友来拿苹果了吗?”

  “来了,不过是前几天刚来拿走,幸亏天气冷,倒是都没坏。”

  这里的保安都对我很友好,特意送我们到电梯口,用手挡着电梯,方便我们把行李一件件拿进去。

  “谢谢!”

  “不用,不用!”

  等电梯门关上,我瞄着陆励成有点心虚,不过一转念,我心虚什么?我有男朋友又不触犯公司利益,他又不知道我男朋友是宋翊,腰板立即挺得笔直。

  等到了家门口,我很客气,也很虚伪地说:“太谢谢你了,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喝杯茶?”

  在我的记忆里,这绝对是一句我们中国人的常用客套语,往往并不含邀请意思,尤其当表述第一遍的时候。没想到陆励成竟然真把它当成了邀请,随着我走进屋子,我只能去寻茶壶煮水泡茶。

  我的房子很小,总共使用面积不到四十平米,除去卫生间、开放式厨房,就一个房间,一张大床,一个连着书架的大电脑桌,一把电脑椅,没有沙发,也没有椅子。床前有一块羊绒地毯,我买了几个软垫子,随意扔在上面,既可当坐垫,也可以当靠垫。

  陆励成站在屋子中央,看来看去,不知道该坐哪里,我把垫子拿给他,指指地毯,不好意思地说:“只能请你学古人,盘膝席地而坐了。”

  ***

  等水煮开后,我用一个樱桃木的托桌捧出茶具上茶。茶具是全套手工拉胚、手工绘花的青口瓷。他看到我的茶具,颇是诧异,我得意地笑,挽回了几分刚才请他坐地上的尴尬。

  我一边给他斟茶,一边说:“我爸好酒、好茶、好烟,不过前几年大病了一场,被我妈喝令着把烟给戒了,酒现在也不许他放开喝,如今只剩下个茶还能随意,我这茶具,是他淘汰下来不要的,本该用来喝红茶,不过我这里只有花茶。”

  陆励成连着茶托将茶杯端起,轻抿两口后放下,赞道:“很香。”

  我笑:“你这个架势,似乎也被人教育过怎么喝茶。”

  他也笑:“以前做过一个客户,他很好茶,我经常周末陪他在茶馆消磨工夫,一来二去,略知皮毛。”

  我好奇地问:“你网球也是为了陪客户学的?”

  “是!”

  “篮球?”

  “那倒不是,大学里,经常会去玩一下。”

  我好奇地问:“你还有什么是为了陪客户学的?”

  “你有足够长的时间吗?”

  我惊叹地说:“一个人的时间花在什么地方是看得出来的,我以后绝对再不羡慕人家的成功。”

  他苦笑:“做我们这行,整天干的事情不是拉着这个客户游说他卖掉他的某个产业,就是拉着那个客户游说他最好买某个产业,我们私底下戏称自己是皮条客,可不得十八般武艺都会一点,才能伺候得客户高兴。”

  投行里做企业重组并购上市的人在外人眼中可是掘金机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外号,我听得差点笑翻。

  他看我前仰后合地笑,眼中似有隐隐的怜悯,等看仔细了,却又不是,只是淡淡的微笑。我纳闷地说:“你是不是刚做成功一个大客户?或者你有其他阴谋?我觉得你今天格外仁慈,我怪不自在的。”

  他正在喝茶,一口茶险些要喷出来,咳嗽了几声,没好气地说:“你有受虐倾向?你如果真有这癖好,我可以满足。”

  我忙摇手:“别!别!这样挺好。”我踌躇了一会儿,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出心底最想问的问题,“Alex大概要在新加坡待几天?”

  他低着头喝了两口茶,将杯子缓缓放好:“就这两三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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