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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于安把软剑绕回腰间,去扶云歌,满心不解。云歌现在的武功如何,他都看在眼里,竟然会摔跤?

  云歌躲在马车里,一声不发,于安也不说话,三月只能一个人无趣地坐着,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不和云歌出来。这丫头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回到竹轩后,云歌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如同一只困兽,希冀着能寻到一个出口,却发觉无论如何挣扎,周围全是死路。

  在她心中,仍有一丝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孟珏,他……他……真的这么狠毒吗?

  野葛,其实真正的名字该叫钩吻,如果有动物误吃了它,会呼吸麻痹、肌肉无力,最后因为窒息而心脏慢慢停止跳动。

  而那种像钟一样的美丽花朵有一个并不美丽的名字:狐套,它的花期很短,可这种花却是毒中之毒,会让心脏疼痛,心跳减弱,误食者,刹那间就会身亡,且无解药,不是配不出来解药,而是有也没什么用,因为它毒发的时间太快。

  这两种毒药都可以在某个方面营造出胸痹的假象,可是它们毒发的速度太快,陵哥哥的病是慢症,但孟珏善于用毒,也许在张先生眼中不可能的事情,孟珏完全可以做到……

  云歌的身子一软,又要摔倒,忙扶住了书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中了钩吻的毒,窒息般的疼痛,像是整个胸腔就要炸开,手在不停地抖,身子也在不停地抖。霍光,也许这些都是霍光一人所干,霍光和霍成君都知道这些花的存在,这些事情也许和孟珏没有关系,可孟珏如何知道这些花的?他为什么要骗三月?他怎么可能不认识狐套?不知道野葛的真名?如果他心中无鬼,他为什么……

  丫鬟捧着香炉进来,本来面有笑容,可看到云歌的脸色,再被云歌几近疯狂的视线一扫,笑容一下就全没了,嗫嚅着说:“夫人早上受惊了,奴婢想着薰香安神,特意烧了一炉,夫人若不喜欢,奴婢这就拿出去。”

  云歌闻到香的味道,模糊地想着此香中有栀子和幽芷,性寒,隐隐间,一道电光闪过,脑袋里轰然一声巨响,身子向后倒去,丫鬟忙去扶她,哭着叫:“夫人?夫人?奴婢去请太医。”

  云歌眼前的黑影淡了,渐渐地幻成了血红,一瞬后,她强撑着坐了起来,虚弱地吩咐:“去叫于安过来。”

  于安匆匆过来,看到云歌的样子,眼睛立即湿了,跪在她榻前说道:“姑娘,你再这么糟蹋自己,老奴不如一死了之,反正地下也无颜见先帝。”

  这是于安第一次在云歌面前提起刘弗陵的死,云歌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又立即抹去,“于安,帮我做一件事情,不能让这府里的任何人知道。你帮我去药店配一副香。”

  于安凝神细听。

  云歌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款冬,幽芷,薏苡,梅冰,竹沥,栀子……”想了好一会儿,又犹豫着加上,“山夜兰,天南星,枫香脂。”

  于安答应着去了,云歌躺在榻上,全身冰凉、脑内一片空白,是与不是,等于安回来后,就能全部知道了。

  很久后,于安才回来,说道:“这香很难做,跑了好几个药铺都说做不了,我没有办法了,就跑到张太医那里,他现在正好开了个小药堂,他亲手帮我配了香,还说,如果不着急用,最好能给他三天时间,现在时间太赶,药效只怕不好。”

  云歌闭着眼睛说:“把香燃上。”于安重新拿了个熏炉出来,熟练麻利地将香放进了炉子。一会儿后,青烟缭绕而上,他深嗅了嗅,迟疑地说:“这香气闻着好熟悉!好像是……姑娘好似曾用过,这似乎是孟公子当年为姑娘配制的香。”

  回头想向云歌求证,却看到云歌脸色泛青,人已昏厥过去。他几步冲到榻旁,扶起云歌,去掐她的人中,云歌胸中的一口气终于换了过来,旧疾却被牵引而出,剧烈地咳嗽起来,无论于安如何给她顺气都没有用,咳得越来越重,嘴角慢慢地沁出了血丝,于安不敢再迟疑,扬声叫人,想吩咐她们立即去请孟珏。

  云歌拽着他的胳膊,一边咳嗽,一边一字字地说:“不许找他!他是我们的仇人!我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他之前!”

  于安忙又喝退丫头,匆匆拿了杯水,让云歌漱口,“我的命是孟公子护下,否则今上虽不敢明杀我,悄无声息地暗杀掉我却不难。富裕,还有姑娘……”

  云歌将一截药草含进口中,压制住肺部的剧痛,“我的医术不好,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用的毒,反正他肯定是想出了法子,将剧毒的药物变作了隐性的毒,让你们没有办法试出来,然后再用这个香做药引子,激发了陵哥哥体内的毒。”这香可以清肺热、理气机,却寒气凝聚,正好解释了张太医一直想不通的“寒气大来,心病生焉,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云歌猛地抽手去扇自己,于安被云歌所说的话惊得呆住,反应慢了,阻止时,云歌已经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脸上,于安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仍挣扎着想打自己。

  于安哭起来:“姑娘!姑娘!”

  云歌一连串的咳嗽中,一口心血吐出,力气尽失,人瘫软在榻上,双眼空洞,直直地看着虚空,面色如死灰,唇周却是紫绀色。

  于安看她不咳嗽了,不知道是好是坏,哭着说:“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搬出这里,先去张太医那里,让他给你看一下病。”

  云歌唇角抽了抽,低声说:“我要留在这里。于安,我的书架后藏着一卷画,你去拿过来。”

  于安依言将画轴拿出来,打开后,看到白绢上绘制了好多种花草,一眼看去都是毒药。

  “左下角,画着一株藤蔓样的植物。”

  “嗯,看到了。”于安一面答应着,一面去看旁边的注释:钩吻,性剧毒,味辛苦……

  “我们今天早上去过的山上,溪水旁长了不少这样的植物,你去拔一小株回来。”

  于安看着云歌,迟疑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

  云歌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我这就给自己开方子治病,你放心,我会很好很好。”

  孟珏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全黑。不知道霍光怎么想的,突然和他走得极其近,似乎一切远征羌族的事情都要和他商量一下,许平君有孕在身,前段时间又开了两个大的绣坊,专门招募征夫的家眷,忙得连儿子都顾不上,太子殿下似乎变成了他的儿子,日日跟在他身边出出进进。不过,虽然忙碌,他的心情倒是难得的平和,因为知道每日进门的时候,都有个人在自己身边。虽然,他还在她紧闭的门窗之外,但是,和十几年前比,状况已经好多了。那个时候,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至少现在她知道他,她还为了救他,不惜孤身犯险。所以,他充满信心地等着她打开心门的那一日,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他都不在乎,反正他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只要她在那里。

  刚推开门,就察觉屋里有人,他沉声问:“谁?”

  “是我!”

  云歌点亮了灯,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笑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看清楚她,几步就走了过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云歌若无其事地说:“下午的时候旧疾有些犯了,不过已经没事了。”

  孟珏虽然明知道云歌会拒绝,仍然忍不住地说:“我帮你看一下。”

  不想云歌浅浅一笑,应道:“好啊!等你用过饭后,就帮我看一下吧!”

  孟珏愣住,云歌跟着他学医,受的是义父的恩惠,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半丝好意,今日竟……一个惊讶未完,另一个更大的惊讶又来。

  “你用过饭了吗?”

  “还没。”

  “我很久没有做过菜了,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不过,你也吃不出味道来,所以就看看菜式,填填肚子吧!”

  孟珏只觉得如同做梦,不能置信地盯着云歌,“云歌,你……”

  云歌抿着唇,似笑似嗔,“你若不肯吃拉倒!”说完,就要起身走人,孟珏忙去拽她,“不,不,我肯吃!我肯吃!我肯吃……”一连说了三遍还不够,还想继续说。

  云歌打断了他,抽出手,低着头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换衣服吧!我很快就来,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就用饭。”

  孟珏太过欣喜,什么都顾不上,立即去屋里换衣服,一面想着,云歌还不知道他的味觉已经恢复,他相信自己也能品出她菜里的心思,待会儿他要一道道菜的仔细品尝,然后将每一道菜的滋味、菜名都告诉她,也算是给她的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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