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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三月以为孟珏有更好的伤药,忙俯下身子听吩咐,不料孟珏闭着眼睛说:“把伤口清理干净,包扎好就行了。”

  三月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公子?这次伤得可不轻!不用药,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会留下疤痕,就是那股子疼痛也够受的,可是会日夜折磨着……”

  孟珏睁眼看了她一眼,三月心中一颤,立即闭嘴,咬了咬唇,说:“是!”把药扔到了一旁。

  因为没有用药止痛,包扎伤口时,三月咬得嘴唇出血,才能让手一点不抖地把伤口包扎好。

  一切弄完后,三月小声问:“公子,疼得厉害吗?”

  孟珏神情黯然,眼中流转着太多三月看不明白的东西,半晌后,没有说话地闭上了眼睛。三月默默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屋子。

  傍晚时分,富裕带着一堆宫里的补品来看孟珏,见面就给孟珏磕头,孟珏忙命人拽他起来,他硬是磕了三个头后才起身,“这是皇后娘娘命奴才代殿下给大人磕的头。”

  孟珏说:“你回去劝皇后娘娘不要责备殿下,更不要自责。”

  富裕眼圈有点红,“陛下朝娘娘发了通火,责问娘娘如何做母亲的?竟然让儿子学纣王,虽然陛下怒火平息后,又劝慰、开解娘娘,可娘娘觉得全是她的错,奴才们怎么劝都不管用。”

  孟珏想了瞬说:“你若方便,不妨请云歌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富裕立即反应过来,点头应好。

  云歌进椒房殿时,许平君在抹眼泪,刘奭被罚跪在墙角,想是已经跪了很久,小人儿的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晃晃,可仍倔强地抿着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和娘说。

  云歌坐到许平君身前,“你想罚他跪一晚上吗?”

  许平君眼泪流得更急,“其实该罚跪的是我,都是我没有教好他,见他所行不端,也就责骂几句,没有严厉管教。”

  云歌招手让刘奭过去,“虎儿,到姑姑这边来,姑姑有话和你说。”

  刘奭看向母亲,许平君瞪着他说:“怎么现在又知道听话了?早前干什么去了?”看到儿子苍白的小脸,终是不忍,冷着声音说:“过来吧!”

  刘奭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早已酸麻,富裕忙弯身半抱半扶地将他带到云歌身边。云歌把他揽进怀里,一面帮他揉腿,一面笑着说:“其实姑姑小时候也捉鸟玩的。”

  刘奭斜斜看了母亲一眼,抱住了云歌的胳膊,“姑姑的娘可责罚姑姑?”

  云歌笑:“我捉鸟的本事就是娘教的,你说我娘可会责罚我?我爹还捉了两只大雕陪我玩呢!”

  刘奭羡慕地看着云歌,“姑姑的娘真好!”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玩鸟的法子?”

  “是娘娘告诉……”刘奭猛地闭上了嘴巴。昭阳殿内的娘娘是他的秘密。母亲总是不许他接近昭阳殿,可母亲越是不许,他越是好奇。里面住着什么样的怪物?会吃人吗?当他发现昭阳殿内住着的不但不是怪物,反而是个美丽温柔的娘娘;不但没有吃他,反而常常教他很多很好玩的事情,他渐渐喜欢上了去找娘娘玩。娘老是这不许,那不许,可娘娘会温柔地笑着,让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娘娘说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是个男子汉,肯定会信守诺言,谁都不告诉!

  许平君面色突变,云歌朝她打了眼色,继续笑着说:“虽然睡在宫女兜的毯子里十分舒服,但姑姑知道更好玩的睡法。”

  刘奭看娘和姑姑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嘴误,放下心来,赶着问云歌:“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姑姑快告诉虎儿。”

  “其实这个法子娘娘也知道的,她怎么没有告诉你呢?我以为她早告诉你了。”

  刘奭嘟起了嘴,“你胡说!娘娘最喜欢虎儿了,什么秘密都告诉我!”

  云歌摇头,不相信地说:“可是娘娘真的知道呀!不信你去问她。”

  “好!我明天就去昭阳殿问。”

  许平君盯着儿子,脸色发青,举掌就想打,云歌按住了她的手,对富裕吩咐:“带殿下下去,用热水给他泡个澡,再揉揉腿。”

  太子刚出殿门,许平君哭着说:“你干什么拦着我,这个逆子竟然认贼做亲!我和他说了多少遍,不许他接近昭阳殿,他竟然一句不听。你看看他维护她的样子,竟然把亲娘当成了外人!他爹今日骂我时,他明明在场都一声不吭。”

  云歌无奈地说:“怎的人一旦长大就会忘记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呢?姐姐小时候有没有过父母一再阻止,你却非要做的事情呢?甚至父母越阻止,你就越想做?难道姐姐小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母吗?姐姐难道没有自己的秘密吗?反正我是有的。”

  许平君愣住。她如何没有呢?那时候娘拼了命地阻止她找病已玩,她却总是偷偷地去。娘不许她带红花,她却总会一出门后,就在辫子上插一朵红花,进门前又偷偷取下藏好。

  “姐姐想阻止虎儿和霍成君来往是不可能的,都在未央宫中,只要霍成君有心,处处都是机会,而且姐姐越阻止,虎儿只怕越想和霍成君亲近。”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姐姐把自己和霍成君的恩怨告诉虎儿,你是他娘,他若知道这个人是欺负他娘的人,不管霍成君对他多好,他也会疏远防备她。”

  许平君摇头不同意,“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懂?何况我也不想让他这么早就知道这些污秽的事情。”

  “小孩子远比大人想象得懂事,你仔细想想你小时候,只怕年纪很小时,人情冷暖就已明白了。”

  确如云歌所说,当母亲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母亲对她的厌恶了,甚至直到现在,她仍记得三岁那年的新年。母亲在厨房炖肉,她和哥哥们在外面踮着脚等。肉煮好后,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进了厨房,母亲将肉分放在几个哥哥碗里,却只给她盛了一碗汤。从那后,母亲煮肉时,她再也不在外面等。许平君叹气,“虎儿和我不一样,他有这么多疼爱他的亲人。”

  云歌很严肃地说:“姐姐,自你做皇后开始,他就不是一般的孩子了,他身上连带着许多人的命运。孟珏、张贺他们都先不说,只许家就有多少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虎儿……许家也会连带着……”云歌轻叹了口气,“姐姐的心思我都明白,哪个做娘的不想孩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呢?可是虎儿注定不能像一般孩子那样长大了,一般孩子的快乐天真只会成为别人害他的武器,姐姐越是爱护他,反而越是该让他早早明白他身处的环境。”

  许平君呆呆地望着云歌,好一会儿后,说道:“我怀着他时,曾想着要把我所没有得到过的全部弥补给他,他会成为世间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云歌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笑着,笑容下却全是心酸,“因为他要做皇帝,老天会将整个天下给他,同时拿走他的全部人生。”

  许平君俯在云歌肩头,默默落泪。

  云歌将一块绢帕塞到她手里,“姐姐,在虎儿学会保护自己之前,你是这未央宫中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许平君将眼泪擦去,“知道了。最近我掉的眼泪太多,做的事情却太少。”

  刘奭好似几天之间就长大了,他看人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探究,举止间有着和年龄绝不符合的稳重。以前他总喜欢在宫里跑来跑去,忙着寻幽探秘,屋宇繁多的未央宫在他的眼中是一个大的游乐场所;现在他喜欢避开所有人,静静坐在一个地方,默默看书,看累了,就支着下巴眺望远处。

  他小小的眉眼间究竟在想着什么,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以前刘询若长时间不去椒房殿看他,他就会去看爹爹,腻在爹爹身边戏耍,有时候也许是宣室殿,有时候也许是别的娘娘们的宫殿;现在他总喜欢牵着父皇的手去椒房殿,让父皇教他这,教他那。以前他对孟珏恭敬,却不亲昵,因为孟珏从未像别的亲戚长辈那样抱过他,也从不逗他笑、陪他玩,孟珏只是温和地微笑,微笑下却让他感觉到遥远;而现在他对孟珏敬中有了亲,那种亲不是抱着对方胳膊撒娇欢笑的亲,而是心底深处一块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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