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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一个宦官抱着一卷湘妃竹席,铺放在花架下。七喜端着一方小几过来,上面放着两杯刚烹好的茶,刘询淡笑着说:“给朕拿壶酒来。”

  七喜忙去拿了壶酒,刘询连酒杯都未用,拎着壶直接倒进了嘴里。

  云歌本想等着他问“寻我何事”,可刘询根本不开口,只倚坐在藤架下,笑喝着酒。

  云歌低着头,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一圈又一圈,几次想开口,却都难以成言,心内纷乱忐忑,左思右想着,真的能行吗?大哥他能答应吗?

  “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也一直沉默地坐在院子里。”

  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突兀响起,云歌呆了一下,真正地微笑起来,“嗯!那次我们还去见了卫皇后,我当时不知道她是……其实我该给她磕个头的,我知道大哥正在给卫皇后重新修建陵寝,等迁葬后,我再去给她磕头。”

  一个小宦官匆匆跑了进来,将一盏灯笼捧给刘询,磕了个头后,就又立即退了下去。刘询沉默地将灯笼递给云歌。

  云歌不解地接过,“给我的?”看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是上元佳节时,自己想要而未得的那盏灯笼。没有开心的感觉,反倒涌起了酸楚,随手将灯笼放到了一旁,却又不忍拂逆刘询的一片好心,强笑着说:“多谢大哥!”

  刘询俯过身子,紧盯着云歌问:“你真愿意嫁给孟珏吗?你要不乐意……”

  “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我呢?”

  “什么?”云歌完全不能明白。

  “我算什么?”

  “大哥,你喝醉了吗?”云歌身子后仰,想要避开刘询。

  刘询猛地握住了云歌的胳膊,“我身在监牢时,是谁花费了无数钱财买通狱卒,只为了让我晚上能有一条毯子,白天能多一碗饭?是谁又是哀求又是重金的将当铺里的玉佩赎回?是谁为了向霍光求情,以厨技大闹长安,还不惜得罪当时正权势鼎盛的上官家族?”

  云歌摇头,着急地说:“大哥,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刘询笑起来,“云歌,你看我的眼神,我不会误会!虽然你总是躲在暗处,每次我一看你,你就闪避开了,可我心里都明白。只是当时……当时我没有办法,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我拿什么去拥有你呢?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云歌,那些东西呢?那些盛在你眼睛里面的东西呢?为什么没有了?我想你像刚才那样看我,我现在可以给你……”

  “大哥!别说了!那些事情是我的错!你已经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妻子,现在后宫里面还有张良人、公孙长使,以前的事情,你就别再想了,那些事情真的是误会。”

  她竟然将以往的一切一笔勾销,好似那些东西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刘询伤怒交加,“误会?我不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是误会。在你心中,我先孟珏一步,如果不是我无奈退让,他哪里会有机会?云歌,不要嫁给他!我如今哪里比他弱了?”他想拉她入怀,云歌扭着身子要闪。

  刘询武功高强,虽然因醉只剩了六七分,可武功大进的云歌也只勉强和他打了个平手。两人一逼一躲,整个茑萝花架都颤起来,酒壶、茶杯、灯笼全摔在了地上,叮叮当当地响,可没有任何人出现,似乎整个宣室殿只有他们。

  缠斗中,刘询渐占上风,云歌的两只手都被他缚住,动弹不得。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喃喃说着,“云歌,所有可望不可即的东西,我都得到了,只剩你了……”手指摸过她的唇时,云歌猛地张口重重咬在了他的掌上。

  猝不及防受到攻击,巨痛下,他立即收回缚着云歌双手的手,本能防护地挥掌。刹那,掌风已经扫到云歌太阳穴前,云歌根本没有办法闪避,只抬眸望向了他。被那双眸内的清寒波光一映,他突地打了个冷战,生生地顿住掌势,酒立即惊醒了一半。

  云歌趁着他愣神,立即退后,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服,远远地缩坐到了花架尽头。

  “我……我……”刘询看着自己的手掌,不能说话。

  “大哥,以前的事情,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可那只是因为我误会了你的身份。我和陵哥哥小时候就有婚誓,我来长安是为了寻他,因为你长得和他有些像,又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所以我将你误认作了他。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其实都是我为他而做,不是因为你。”

  云歌躲在花影中,整理衣裙,不知道是因为语声模糊不清,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听,一切的语句都变得支离破碎,晦涩难解,只是落到心底时,扎得心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行为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请大哥原谅我。许姐姐对大哥情深意重,大哥也一直对姐姐呵护疼爱,你们一定要幸福。”

  刘询好似已经完全清醒,理了下长袍,挥挥衣袖站起来,微笑着说:“她是对我‘情深意重’!”最后四字有着异样的重音。

  云歌整理好衣裙,走了出来,脸上仍带着红晕,神态却已经坦然大方,“大哥懂得就好,要好好珍惜她。你是皇帝,可以找到无数美丽出众、温柔婉约的女子,可世间再不会找到第二个人如此对你。”

  刘询的微笑下,有着疏离冷漠,“你找我什么事?”

  云歌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大哥,你想要霍成君为你生孩子吗?”

  刘询盯着云歌,沉吟着没有回答。

  “大哥,告诉我真话!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刘询低垂了眸,“她若有了孩子,虎儿就会很危险。这一生,我也许还会有很多孩子,可他肯定是我最爱的孩子。”他的唇边有微笑,“我亲手给他做摇篮,亲手给他做木马,亲手给他洗尿布,就是现在,我仍然愿意趴在地上,让他骑在我的背上,陪着他玩骑马。虎儿永远是我的儿子,而别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还有另一个身份,他们还是我的臣子,不管他们再怎么聪慧可人,这些东西,我给不了了。”

  云歌弯着腰寻了好一会儿,将先头滚落在地上的一个小陶瓶捡起,递给刘询。

  刘询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每次和霍成君行房事前,给她吃一粒,她就不会有你的孩子。”

  竟然有这样的药?刘询眼中射出狂喜,匆匆将药丸倒到掌心,放到唇边尝了下,“异味太重。霍成君不是一般女子,她自幼出入宫闱,在这些方面一直很小心。”

  “我试过了,这个药丸遇水立化,放在当归、鹿茸炖的山鸡汤中,就尝不出来异味。大哥可以想个办法,常陪着她喝一些。当归、鹿茸对男子温补肾阳,对女子调经养血。就算她命太医去查,只要查不到当时喝的那一碗,就没事,反而会因为大哥的恩宠而高兴。”

  刘询看着云歌的目光透着怪异,迟迟没有说要还是不要。

  云歌忐忑不安,细声说:“大哥是皇帝,她是你的妃子,说话间可以很容易地将药丸顺入汤碗中,再精明的太医、宫女都看不出异样的。”

  刘询淡淡地笑起来,将陶瓶仔细地收入怀中,一边向外行去,一边说:“云歌,你变了。”

  云歌的紧张消散,随着他的步履走出大殿,淡笑着说:“大哥不也变了许多?”

  刘询紧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暗夜中,不闻它音,只两人衣袍的窸窸窣窣声。

  这般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只弥漫着沉默,那个荒草没膝的野坟堆里却荡漾着一串串的笑声。

  恍恍惚惚间,刘询觉得耳畔似有笑声,猛地侧头,却只看到她清冷的侧脸,那些荒坟上的笑声,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云歌看到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影从宫墙间闪过,她突地拔脚就追了过去。那个人影也发现了她,立即加快了步伐。

  刘询叫道:“云歌,你做什么?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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