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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刘病已刚见过张贺,知道一切已定。回忆起和许平君少时相识,到今日的种种,心内滋味难述。平君容貌出众,人又能干,嫁给他,其实是他高攀了,可是纵然举案齐眉,到底……

  刘病已暗嘲,他有什么资格可是呢?

  许平君看见刘病已进来,立即低下了头,脸颊晕红,扭身要走。

  刘病已拦住了她,脸上也几分尴尬,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的样子,许平君的头越发垂得低。

  云歌看到二人的模样,沉默地就要离去。

  “云歌,等等。”刘病已看了眼许平君,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对镯子。

  “平君妹子,你是最好的姑娘,我一直都盼着你能过得好。你若跟着我,肯定要吃苦受罪,我给不了你……”

  许平君抬起头,脸颊晕红,却坚定地看着刘病已,“病已,我不怕吃苦,我只知道,如果我嫁给了别人,那我才是受罪。”

  刘病已被许平君的坦白直率所震,愣了一下后,笑着摇头,语中有怜:“真是个傻丫头。”

  他牵起许平君的手,将一只镯子拢到了许平君的手腕上,“张伯伯说这是我娘带过的东西,这个就算作我的文定之礼了。”

  许平君摸着手上的镯子,一面笑着,一面眼泪纷纷而落。这么多年的心事,百转千回后,直到这一刻,终于在一只镯子中成了现实。

  刘病已把另外一只镯子递给云歌,“云歌,这只给你。听说我本来有一个妹妹的,可是已经……”刘病已笑着摇摇头,“大哥想你拿着这只镯子。”

  云歌迟疑着没有去接。

  许平君隐约间明白了几分刘病已特意当着她面如此做的原因,心里透出欢喜,真心实意地对云歌说:“云歌,收下吧!我也想你戴着,我们不是姐妹吗?”

  云歌半是心酸半是开心地接过,套在了腕上,“谢谢大哥,谢谢……嫂子。”

  许平君红着脸,啐了一声云歌,扭身就走。

  云歌大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跑向自己的屋子,进了屋后,却是一头就扑到了榻上,被子很快就被浸湿。

  “你知道女子送绣鞋给男子是什么意思吗?”

  “我收下了。云歌,你也一定要记住。”

  “以星辰为盟,绝无悔改。”

  “下次再讲也来得及,等你到长安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听你讲故事。”

  从她懂事那天起,从她明白了这个约定的意义起,她就从没有怀疑过这个誓言会不能实现。

  她一日都没有忘记。

  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特意搜集了故事,等着有一天讲给他听。

  她每认识一个人,都会想着她有陵哥哥。

  她每做了一道好吃的菜,都会想着他吃了会是什么表情,肯定会笑,会像那天一样,有很多星星溶化在他的眼睛里。

  她一直以为有一个人在远处等她。

  她一直以为他也会和她一样,会在夜晚一个人凝视星空,会默默回想着认识时的每一个细节,会幻想着再见时的场景。

  她一直以为他也和她一样,会偏爱星空……

  言犹在耳,却已经人事全非。

  原来这么多年,一切都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一个人的独角戏。

  屋外,孟珏想进云歌的屋子,大公子拦住了他,“让云歌一个人静一静。小珏,好手段,干净利落!”

  孟珏笑:“这次你可是猜错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刘病已的事情,这世上知道最清楚的莫过于你。”

  孟珏笑得淡然悠远,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再反驳,“面对如今的局势,王上就没有几分心动吗?与其荒唐地放纵自己,不如尽力一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就真愿意沉溺在脂粉香中过一辈子吗?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本就该激扬意气、指点江山。”

  大公子愣了一下,笑道:“你当过我是藩王吗?别叫得我全身发寒!很抱歉,又要浪费你的这番攻心言语了。看看刘弗陵的境况,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先皇心思过人,冷酷无情,疑心又极重,天下间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会真正相信四个外姓的托孤大臣?他对今日皇权旁落的局面不见得没有预料和后招。刘弗陵能让先皇看上,冒险把江山交托,也绝非一般人。看他这次处理‘刺客’事件,就已经可窥得几分端倪,霍光迟迟不能查清楚,刘弗陵却一字不提,反对霍光更加倚重,桑弘羊暗中去查羽林营,他只装不知,上官桀几次来势汹汹的进言,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刘弗陵什么都没有做,就使一个意外的‘刺客’为他所用。我警告你,把你越了界的心趁早收起来,我这个人胆子小,说不定一时经不得吓,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大公子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说,“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

  孟珏对大公子的答案似早在预料中,神色未有任何变化,只笑问:“王上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大公子也是笑:“你这是担心我的生死?还是怕我乱了你的棋局?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

  孟珏微笑,一派倜傥,“大哥,你的生死我是不关心的,不过我视红衣为妹,红衣若因为你有了半点闪失,我会新账、老账和你一起算。”孟珏说话语气十分温和,就像弟弟对着兄长说话,表露的意思却满是寒意。

  大公子听到“大哥”二字,笑意僵住,怔怔地看了会儿孟珏,转身离去,往昔风流荡然无存,背影竟是十分萧索,“长安城的局势已是绷紧的弦,燕王和上官桀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你一切小心。”

  孟珏目送着大公子的背影离去,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大公子消失在夜色中。

  孟珏立在云歌门外,想敲门,却又缓缓放下了手。

  背靠着门坐在台阶上,索性看起了星空。

  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安静地看过天空了。

  孟珏看着一钩月牙从东边缓缓爬过了中天。

  听着屋内细碎的呜咽声渐渐消失。

  听到云歌倒水的声音,听到她被水烫了,把杯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听到她走路,却撞到桌子的声音。

  听到她躺下又起来的声音。

  听到她推开窗户,倚着窗口看向天空。

  而他只与她隔着窗扉、一步之遥。

  听到她又关上窗户,回去睡觉……

  孟珏对着星空想,她已经睡下了,他该走了,他该走了……可星空这般美丽安静……

  云歌一夜辗转,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盹,天边刚露白,就再也睡不下去,索性起床。

  拉开门时,一个东西咕咚一下栽了进来,她下意识地跳开,待看清楚,发现居然是孟珏。

  他正躺在地上,睡眼蒙眬地望着她,似乎一时也不明白自己置身何地。

  一瞬后,他一边揉着被跌疼的头,一边站起来向外走,一句话都不说。

  云歌一头雾水,“喂,玉之王,你怎么在这里?”

  孟珏头未回,“喝醉了,找大公子走错了地方。”

  云歌进进出出了一早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一直想不分明。后来才猛然发觉,从清早到现在没有见过大公子和红衣。推开他们借住的屋门,墙壁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告辞,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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