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桐华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 上页 下页


  搜不到赃物,她无法对我定罪,却仍对我恶狠狠地警告:“不要以为这次没有抓住你,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你就是个小偷!是个‘三只手’!”

  我当时只感觉全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像“小偷”那两个字被人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到了我的额头上。事实也证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个字的确刻到了我的额头上。

  赵老师把我偷东西还狡辩不承认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各个老师,同学们也一致认定是我偷了东西,他们在后面提起我时,不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三只手”,有的女生甚至会刻意在我面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出那三个字,我只能屈辱地深深低下头,沉默地快速走开,她们在我身后夸张地大笑。

  男生没有女生那么刻薄,不会叫我“三只手”,可是,当他们听到有人叫“三只手”时,齐刷刷看向我的视线不啻一把把锋利的刀剑。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死掉,立即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清晨起床的时候,我甚至会恐惧,我害怕老师、害怕同学。上学,对我而言,成了最恐怖的事情。

  谁说“人之初,性本善”?你见过小孩子残忍地虐杀小动物吗?他们能把小鸟活活玩死。人的本性中隐含兽性,孩子的世界其实充满残忍。

  在发生偷钢笔事件的一个月后,赵老师对我进行了第二次身与心的彻底践踏和羞辱。

  当时,全班正在上下午自习,同学们都在低头做作业,赵老师在讲台上批改昨天的作业,改着改着,她突然叫我名字:“罗琦琦!”

  我胆战心惊地站起来,想着是不是自己的作业全错了,可没想到她冷笑着说:“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的作业竟然没有一道做错!”

  我的成绩不好,可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数学作业竟全部做对了。在我想来,做对作业总是一件好事情,赵老师即使不表扬我,至少也不该再骂我,我的心放下了一点,低着头静站着。

  她问:“你抄了谁的作业?”

  我惊愕地抬头,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有抄作业。”

  赵老师又问了我两三遍,我都说“没有”,她不耐烦起来,叫我上讲台。

  我走到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就畏惧地停住,脚再也挪不动,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揪到她面前,手指头点着我的作业本,厉声质问:“这道题你能做对?这道题你能做对?如果你能做对这些题,那母猪都可以上树了。”

  几个男生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滚烫,羞愤交加,第一次大声地叫了出来:“就是我自己做对的!”

  在赵老师心中,我向来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她被我的大吼惊得呆住,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瞬后,赵老师反应过来,被激出了更大的怒火,她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推搡着我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是你自己做的?学习不好也没什么,那只是人的智力有问题,可你竟然连品德都有问题,又偷东西,又撒谎,满肚子坏水。”

  在她的推搡下,我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等快要超出她胳膊的长度时,她又很顺手地把我拽回去,开始新一轮的推搡:“你再说一遍!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不是你抄的……”

  我沉默地忍受着,任由她不停地辱骂,我就如孩子手中的雏鸟,根本无力对抗命运加于身上的折磨,只能随着她的推搡,小小的身躯歪歪又斜斜。

  讲台下面是无数颗仰起的黑脑袋,各种各样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有害怕、有冷漠、有鄙夷、有同情……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受够了,我彻彻底底地受够了!我迎着赵老师的视线,很大声地说:“我没有抄作业!我没有抄作业!”

  赵老师呆住。

  我竟然在全班同学面前挑战她的权威,她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此时气急败坏下,顺手拿起我的作业本就扇向我的脸,另一只手还在推我:“我教过那么多学生,还没见过你这么坏的学生!这些作业不是你抄的,我的‘赵’字给你倒着写……”

  我被她推着步步后退,直到紧贴着黑板,而她竟然就追着我打了过来。整个世界都在震荡,我只看见白花花的作业本扇过来、扇过去,而我紧贴着黑板再无退路,可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嚷:“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最后,我的作业本被打碎了,纸张散落开,在讲台上飘了一地。赵老师没有了殴打的工具,不得不停下来,我仍倔强地盯着赵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吼叫:“我就是没有抄!就是没有抄……”

  我当时的想法很疯狂,你打呀!你除了仗着你是老师可以打我,你还能做什么?你要是有胆子,今天就最好能把我打死在这里!

  我不知道赵老师是否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的疯狂,反正她停止了攻击。在讲台上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赵老师恶狠狠地说:“你这样的孩子我没有办法教了!我会给你父母打电话!”

  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样严厉,可我就是感觉出了她的色厉内荏,那一刻,我一直以来对她的畏惧竟然点滴无存,有的只是不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冷哼了一声:“请便!赵老师知道我爸爸的电话吗?不知道可以问我!”说完,没等她说话,就走下了讲台,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收拾好书包后,往肩上一背,大摇大摆地离开教室。

  同学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一样低下头,躲开他们的目光,而是一边走,一边一个个目光冷冷地盯回去。看呀!你们不是很喜欢看吗?那我就让你们看个清楚、看个够!同学们看到我的视线扫向他们时,纷纷躲避,张骏却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他斜斜地倚坐在椅子上,悠闲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嘴角似弯非弯。

  我走出教室时,毅然无畏,可等真的逃出那个给了我无数羞辱的学校时,我却茫然了。大人们在上班,小孩们在上学,街道上很冷清,我能去哪里呢?

  我背着书包,悲伤却迷茫地走着,经过几个游戏房。我知道那里是被老师和父母严令禁止的地方,里面聚集的人是父母眼中的“小混混儿”、老师口中的“地痞”、同学口中的“黑社会”,以前,我都会避开,但是今天,我的胆子似乎无穷大,我想去见识一下。

  我挑了一家最大的游戏机房走进去,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烟味,很多男生趴在游戏机前,打得热火朝天,从年龄上判断大概从初中生到高中生,还有极个别的小学生。他们都很专注,看到我一个女生走进游戏机房,虽然很奇怪,可也不过是抬头看一眼,就又专心于自己的游戏。

  一瞬间,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没有人用各种目光来看我。

  十几年前的电子游戏还比较单一,不外乎打飞机、闯迷宫、杀怪物等简单的人机游戏,我站在一边看了半天,都不明白男生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拿着把机枪跳上跳下地杀人,觉得很无聊,又听到院子里有人欢呼,我就顺着声音从侧门走了出去。

  空旷的院子里摆放着两张台球桌。一张台球桌前挤满了人,围观的人都情绪紧张激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在赌博。另外一张前只有两个打球的人和一个看球的人。

  为了招揽生意,别家的台球桌都放在店门口,这家的台球桌却藏在店里面,我当时也没多想,站到那张人少的台球桌边看了起来。其中一个打球的人俯下身子,撑杆瞄准球心时,笑对旁边看球的人说:“生意真好,连小学生都背着书包来光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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