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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还不就是那些权力富贵的赏赐?”他的语气平淡中带出了几丝厌倦,眉梢眼角常有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

  他打匈奴只是为了从小的一个梦想,开始时应该也为随之而来的高官厚禄、长安城内盛极一时的尊荣而高兴过,但伴随着越来越高的官位,越来越大的权力,他的世界不再仅仅是打匈奴,而是渐渐陷入长安城的钩心斗角中。甚至从此后,权力争斗的繁杂无聊将越来越重。

  他一直不屑在这些事情上浪费精力,用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话“非不懂,乃不屑”,可现在却终究是避不开,身不由己地被卷入。

  “玉儿,晚上我们就回家,好吗?”一场持续几个月的战役,他在沙漠中转战了几万里,星夜赶回长安后,又因为我不能休息,此时说着话,已经闭上了眼睛,睡意浓浓。

  我忙放下一切心思,柔声说:“好,晚上我们就……回家。”他原本的倦意一扫而去,眉宇舒展,带着笑意睡去。

  我的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听着他平静绵长的呼吸。其实我现在已经在家了!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你的怀抱就是家!

  说的是晚上,霍去病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我们从石府告辞,回到霍府,只有天照出面相送,九爷自去厨房点菜后再未出现,我们也都装作忘记了这件事情。

  天照交了一个长长的药单给霍去病,说一个月内可以让太医看我,但不要用他们开的方子,一切要严格按照上面所说调理,一个月后可以用信得过的大夫开的方子。天照说话时,刻意在“信得过”三个字顿了一下,霍去病眼中一暗,接过药单后,居然破天荒地对天照抱拳作了一揖,天照也没有避让,淡淡笑着说:“我会转达给九爷。”

  去病不放心让别人抬我,非要自己抱我去马车,我在皱眉瞪眼鼓腮说不行通通无效后,只能由着他摆布。

  经过石府的湖面时,沿着湖岸的鸳鸯藤已经快要开谢,没有白色,只有金灿灿的黄,虽不多,但点缀在一片绿色中越发显眼。霍去病眼光扫了一圈后,没有表情地抱着我穿行在郁郁葱葱的鸳鸯藤间。我头埋在他颈间什么都不敢看。

  马车还未停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快步跑着迎出来,一路大叫着“大哥”,声音中满是欣悦。看到去病正抱着我要下车,他忙帮着打起帘子。

  去病看向他时,眼中罕见的温和,“玉儿,这是霍光,我的弟弟,我这次回来时去拜见了父亲,光弟想来长安,我就带了他来。”

  去病的“弟弟”两字咬得极其重,沉得好似直接从心里透出来。霍光面上带了得意和骄傲,眉目间藏着几丝紧张,向我行了一礼,脆声声地叫道:“嫂嫂,你身子好一些了吗?”

  虽然我和去病的关系人尽皆知,可从没有人敢口头直接承认,他一声“嫂嫂”唤得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去病却极是开心地笑了,一面走一面和霍光说:“你嫂子不好意思了。她现在精神不好,等她养好病,你们肯定能说到一起去。你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霍光一边笑着一边细细说着他在长安城的所见所闻,满脸激动兴奋。刚从偏僻地方到了整个帝国的都城长安,即使大人也会惊讶震撼,何况一个少年呢?更何况他一进长安,就是以天之骄子霍去病的弟弟的身份去俯视整个长安。

  去病一路只是静静倾听,唇角却一直抿着笑。我看到他的笑意,不禁也笑了。去病的表兄弟虽多,可没有真正亲近的,霍光对他的亲昵,大概是他心里暗自渴望过很久的东西。

  我再看向霍光时,眼中不禁也带了呵护。霍光很是敏感聪慧,虽然我一字未说,他却已明白我从心中认了他做弟弟,眉目间立即释然,虽再未刻意地叫我嫂子来拉近关系,可语气的随和更显出了心上的亲近。

  等我身体基本康复时,已经从夏末到了冬初,这成为我有生以来病得最久的一次,以我的身体和九爷的医术都是九死一生,换成其他女子只怕早见了阎王。

  夜深人静时想起,手心会突然冒冷汗,觉得自己真是大胆,如果一切出了差错,去病知道真相后会原谅九爷吗?可当时为了孩子,竟然全都没有去想这些,只一门心思想着我的孩子绝对不可以被带入那个没有阳光的宫廷,也绝对不可以成为钳制去病的棋子。

  §第十九章 信任

  霍去病口中轻描淡写的“权利富贵”的赏赐却让满朝文武和全天下震惊。只这一次战役,汉武帝又赏了五千八百户食邑给他。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和霍去病一起出兵的将领都得到了封赏:右北平太守路博德隶属于骠骑将军,跟随骠骑将军到达梼余山,赏一千六百户,封为符离侯。北地都尉邢山随骠骑将军捕获匈奴小王,赏一千二百户,封为义阳侯。投降汉朝的匈奴降将复陆支、伊即皆随骠骑将军攻匈奴有功,封复陆支一千三百户,封为壮侯;赏伊即一千八百户,封为众利侯。一直跟随霍去病的从骠侯赵破奴、昌武侯赵安稽,各增封三百户。校尉李敢夺取了匈奴的军旗战鼓,封为关内侯,赐食邑二百户。校尉徐自为被授予大庶长的爵位。另外骠骑将军属下的小吏士卒当官和受赏的人更是多。

  满朝武将中一共被封侯的也没有几个,可出自霍去病旗下的就快要占了一小半,除了李敢对霍去病感情复杂,其他人却是经过这么多次战场上的出生入死,和霍去病袍泽情深,特别是匈奴的降将,对霍去病既心念知遇之恩,又感佩其豪情,这种豪情干云的男儿生死瞬间结下的感情非一般人能理解,也非朝堂上那帮文人能理解。

  大司马一职从秦朝到汉朝,都只有一人担当,可刘彻为了真正把卫青的权利分化,特意又设了一个司马,下令大将军和骠骑将军都当大司马,而且定下法令,让骠骑将军的官阶和俸禄同大将军相等。至此霍去病在军中的势力已经盖过卫青在军中多年的经营。原本平凡的“骠骑”二字也因为霍去病成为了尊贵和勇猛的代名词。

  其实刘彻这个舅父比卫子夫这个姨母更了解霍去病,刘彻虽然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可能真正相信任何人,可他却在一定程度上明白霍去病是一个属于战场的人,而不是一个属于朝堂政治的人,霍去病永远不会为了权利富贵去蝇营狗苟。他可以为了追击匈奴几日几夜不睡,但在朝堂上交际应酬时,他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宁愿独自一人沉默寡言地待着,也不屑说那些废话试探周旋。大概这点也是霍去病和卫青最大的不同,卫青会为了家族的权利和安全隐忍不发,甚至向李夫人献金示好,圆滑地处理好周围的利害关系,可这些事情霍去病却绝不会做,所以和深沉不见底的卫青比较,刘彻当然更愿意相信霍去病。

  但实际上,去病对朝堂上的那些手段一清二楚,只是自己不屑为之。不过也正因为他的一清二楚,他自有他的一套行事准则,即使最圆滑的人遇见去病,很多花招都根本使用不上。李敢就是一个例子,他的千百心计在去病的直来直去前竟然全落了空,反倒往往自讨狼狈。

  因为刘彻对卫青的明显打压,对霍去病的明显偏袒,卫青大将军的府门前日渐冷落,霍去病的府门前日渐热闹。

  几个卫青的门客试探地跑到霍去病处献殷勤,却意外地得到霍去病的赏赐,引得追随在卫青左右的人,心思浮动,有人明有人暗地投向霍去病。门客任安进言卫青应该惩治背叛了他的人,卫青淡笑道:“去留随意,何必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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