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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虽然路途上突然发生的事情让我心里有些许愁烦,可灿烂得已经有些晒的阳光、绿得要滴油的菜地,以及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农人,让我的心慢慢踏实下来。我的生活我自己掌控,不管是谁,都休想夺走属于我的生活。

  眼睛扫到石伯的身影,忙对一旁的农妇道:“大婶,太阳真是晒呢!帮我寻个草帽吧!”大婶立即笑道:“竟给忘了,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她一走,我立即快步去追石伯:“石伯,你不等九爷吗?”

  石伯回头盯着我一言不发,我道:“放过他们,你瞒不过九爷的。”石伯冷着声说:“我这是为他好,老太爷在也肯定支持我这么做。”我道:“如果你做的事情让他不开心,这就不是为他好,只是你自以为是的好罢了!况且你现在的主人是九爷,不是以前的老太爷。”

  石伯有些动怒:“你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吗?这么心慈手软?”我笑起来:“要不要我们性命相搏一番,看谁杀得了谁?石伯,九爷不喜欢莫名的杀戮,如果你真的爱护他,不要让他因为你沾染上鲜血。你可以坦然,可他若知道了,却会难受。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手段不一样,既然九爷愿意这样做,他肯定已经考虑过一切后果。”

  大婶拿着草帽已经回来:“我要去地里玩了,石伯还是等我们一块儿走吧!”我向他行了一礼,奔跳着跑回田间。

  “这是什么?”“黄豆。”“那个呢?”“绿豆。”……“这是胡瓜,我认识。”终于有一个我认得的东西了,我指着地里的一片藤架,兴冲冲地说。一旁的大婶强忍着笑说:“是黄瓜,正是最嫩的时候。”我蹿进地里,随手摘了一个,在袖子边蹭了蹭就大咬了口,真的比园子里买来的好吃呢!

  挽着篮子在藤架下钻来钻去,拣大一点的胡瓜摘,一抬头却意外地看见九爷正在地边含笑看着我,隔着碧绿的胡瓜藤叶,我笑招了招手,向他跑去,顺路又摘了两个胡瓜:“你怎么来了?你的客人走了吗?”

  他点点头,笑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指指我头上的草帽和胳膊上挽着的篮子:“把衣服再换一下,活脱脱的一个农家女了。”我把篮子拿给他看:“这是我摘的豆角,这是胡瓜,还有韭菜。”他笑道:“我们在这里吃过晚饭再回去,就吃你摘的这些菜。”我喜出望外地跳着拍了拍掌。

  我和九爷沿着田边慢步而行,日头已经西斜,田野间浮起朦朦暮霭。袅袅炊烟依依而上,时有几声狗叫鸡鸣。荷锄而归的农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时,虽有疲惫之色,神态却安详满足,脚步轻快地赶着回家。

  我脑子里忽然滑过“男耕女织”四字,不一定真的男要耕,女要织,其实只要能如他们一样,彼此相守、和乐安宁。偷眼看向九爷,没想到他也正在看我,两人的眼神蓦然相对,彼此一怔,他的脸竟然有些微红,视线匆匆飘开。

  我第一次看见他脸红,不禁琢磨着他刚才心里在想什么,直直盯着他,看了又看,九爷轮椅越推越快,忽地侧头,板着脸问:“你在看什么?”我心中仍在思量,嘻嘻笑着随口说:“看你呀!”

  “你……”他似乎没有料到我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一个字吐出口,被我噎得再难成言。我看到他的神色,明白自己言语造次了,心中十分懊恼,我今日怎么了?怎么频频制造口祸?

  想道歉又不知道该从何道歉,只能默默走着,九爷忽地笑着摇头:“你的确是在西域长大的。”我放下心来,也笑着说:“现在已经十分好了,以前说起话来才真是一点儿顾忌没有。”

  自从城外的农庄回来,心中一直在琢磨,却总觉思绪零乱,难有齐整,找出预先备好的绢帕,边想边写:“一,儒家那一套学说,你显然并不上心,只是《诗经》翻得勤。既如此,应该并不赞同皇权逐渐地高度集中,也不会认同什么天子受命于天、为人子民除了忠还应忠的胡扯八道。二,你显然极喜欢老子和庄子。黄老之学,我只听阿爹断断续续讲过一些,并没真正读过,但也约略知道一二,如果你喜欢老庄,那现在的一切对你而言,岂不都是痛苦?三,你最崇敬的是墨子,墨子终其一生为平民百姓奔走,努力说服各国君主放弃战争,帮助小国建造城池兵器对抗大国。你心中的大国是汉朝吗?小国是西域各国吗?你愿意选择做墨子吗?可那样不是与老子和庄子有些背道而驰吗?”轻叹一声,在砚台边轻顺着笔,是我理解矛盾,还是你心内充满矛盾?我不关心你的身世如何,现在又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只想明白你的心意如何。

  收好绢帕,匆匆去找了红姑:“你帮我请个先生,要精通黄老之学和墨家,懂诸子百家的。”红姑惊疑道:“难道还要园子里的姑娘学这些?认识字,会背几首《诗经》的诗已足够了。”我笑道:“不是她们学,是我想听听。”红姑笑应了:“行!派人打听着去请,你再学下去,可以开馆授徒了。”

  因为不管出多少钱,先生都坚决不肯到园子中上课,所以我只好“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到先生那里听课。今日听完庄子的《逍遥游》,心中颇多感触,下了马车依旧边走边琢磨。

  人刚进院子,红姑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兴冲冲地说:“猜猜有什么好事?”我故意吃惊地看着红姑:“难道红姑有了意中人想出嫁?”红姑伸手来抓我:“你这张刁嘴!”我闪身避过:“谁让你不肯痛痛快快地说?”

  红姑见抓不到我,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公主派了人来,赏赐了很多东西,你不在,我就代收了,不过你最好明日去给公主谢恩。听来人说,李……李已经被赐封为夫人,今日的金银玉器是公主赏的,只怕过几日李夫人会派宫中人再来打赏。”

  我笑而未语,红姑笑道:“难怪人人都想做皇亲贵戚,你看看公主历次赏你的那些个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她朝院外看了眼,低声道:“李妍也真是争气,去年秋天入的宫,这才刚到夏天就位居夫人,仅次于卫皇后。”

  我脑子里似乎有些事情,不禁侧头细思,看到鸳鸯藤架上嫩白的小小花骨朵,猛然一拍额头:“这段时间光忙着老子庄子、大鹏蝴蝶了,皇上可有派大军出发?”红姑愣愣问:“什么?”

  我放下心来:“看来没有了,照老规矩办,公主赏赐的东西你仔细地一一记录好,看着能用的,实在喜欢的留下,不适合我们用的,想办法出售了,那些个东西没有金银实惠,慢慢卖能卖出好价钱,如果将来一时着急仓促出手就只能贱卖。李夫人知道我喜欢什么,不会给我找这个麻烦的,肯定是真金白银。”

  红姑频频点头,乐呵呵地说:“我们都是红尘俗人,那些东西看着是富丽堂皇,可还是没有金银压箱底来得实在。”

  §第十一章 送帕

  朔方是秦始皇设立的一个郡,位于黄河河南,秦朝覆灭、群雄逐鹿中原时,被匈奴乘机夺取。匈奴在朔方的前锋势力距离长安城最近的只有七百里,轻装骑兵一日一夜就可以跑完全程。匈奴每次在朔方发动侵略,长安城就要戒严。

  汉武帝刘彻登基后,立志要除去大汉帝国的这个心腹之患。元朔二年,卫青大将军由云中出塞,率军西行,一面切断河南匈奴的后路,一面包抄攻击,将陷于困境的以白羊王、楼烦王为首的河南匈奴势力驱逐出去,一举收复河南。

  刘彻立即下令移民十万到河南地区,加筑朔方城,但匈奴却不甘愿丢掉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河南地区,遂频频出兵攻击朔方城。刘彻为了保卫河南地区,巩固朔方城,于元朔六年夏诏令卫青为大将军,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卫青大将军统率六军从定襄出发攻打匈奴。十八岁的霍去病被任命为骠姚校尉,统领八百年纪相当的羽林男儿,随着舅父卫青和姨父公孙贺出征。

  我坐在大树的顶端,遥遥望着大路。碎金般的阳光下,铁甲和枪头反射着点点银光,晃得人眼睛要微眯。霍去病身着黑色铠甲,正策马疾驰。相较广袖宽袍,一身戎装的他少了几分随意倜傥,多了几分骁勇飒爽,真正英气逼人。

  一月未见,他的皮肤变得几近古铜色,看来是日日在阳光下晒着。隔着老远,却仍旧能感到他内心紧绷着的肃杀之气,我忽然觉得他很像我的同类,很像狼群中初绽锋芒的狼兄,当年狼兄每有重大的攻击前,不动声色下也是凝结着一股一往无前、决不回头的气势。

  他眼光不时会一扫路旁,我站直身子,立在一条探出的树枝上盯着他。他终于迎上我的视线,我笑着向他挥了下手,伸手遥指着长安城中一品居的方向。他在马上端坐未动,马速丝毫不慢,冷凝的神色也未见任何变化,两人视线相碰间,他的马已冲过了我所在的树旁,我扭头目送着他的身影在烟尘中迅速远去消失。

  人刚进城门,就碰上了正要出城的石慎行和石风,石风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朝我大喊了几声“玉姐姐”,叫住了我。我对慎行道:“石二哥,你这个徒弟怎么没有半点你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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