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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蓐收客气地请小夭和璟离开,小夭只得磕了三个头后,和璟出了船舱。

  三人站在甲板上,蓐收看水天清阔,四下无人,问道:“几千年前,陛下的灵力已经是大荒公认的第一,千年来,能伤到陛下的人唯有蚩尤,可这一次,陛一却重伤归来。我不是想探听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知道,需要我做提防吗?”

  小夭说:“伤到陛下的……不是人,而是那片荒漠。”

  蓐收知道赤水之北的千里荒漠。年少时,他也曾一时意气,和伙伴一起闯过荒漠,比赛谁能杀死旱魃,结果,几人差点死在里面,那片荒漠的可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自昨日起,荒漠就下起了大雨,蓐收灵力高强,自然能感觉到恐怖的炙热消失了,想来明年春天到来时,这片荒漠就要有青翠之意,迟早会变得郁郁葱葱。

  蓐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身为臣子,不该探听的就不要探听,既然俊帝不是被人所伤,他就松了口气,恢复了嬉笑。蓐收笑道:“不是我不想留二位,但……”他故作无奈地摊摊手,“反正我们就此别过了,日后二位大婚时,我再带上厚礼,登门道贺。”

  小夭的几分离愁别绪全被蓐收给气跑了,啐了他一声:“身居高位,却没个正经!”

  璟的坐骑白鹤收到召唤而来,绕着船徘徊。璟向蓐收道别,揽着小夭的腰跃上了坐骑的背,白鹤几声清鸣,扶摇而上,隐入了云霄。

  璟问小夭:“我们是回神农山,还是去东海?”

  小夭看着璟背上的包袱,说:“去九黎。”爹和娘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做一对平常的夫妻,厮守到老,可惜他们能号令千军,却无法给自己一个家。

  小半日后,白鹤飞到了九黎,传说中,这里到处都是瘴气毒虫,凶禽恶兽,物产十分贫瘠,出名的东西就两样,第一是蚩尤,第二就是蛊术,都恶名昭著。

  小夭是第一次来,可因为娘亲的讲述,感觉上很熟悉——蚩尤寨、白祭台、桃花林、绿竹楼,她甚至知道绿竹楼上悬挂的是碧螺帘子。

  璟跟着涂山氏的商队曾来过九黎,几个大寨子都知道,驱策白鹤向着蚩尤寨飞去。

  小夭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祭台,不是说它多么宏伟,而是因为,整个寨子里,都是小巧简朴的竹楼,唯有这个祭台是用白色的大石块砌成。

  小夭跃下坐骑,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祭台。古朴的祭台透着岁月的沧桑,四周悬挂着白色的兽骨做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几千前,娘亲和爹爹都曾在这里听过。

  几个巫师走了过来,戒备警惕地看着小夭和璟,一个年纪略大的巫师用生硬的中原话说:“这里不欢迎外客。”

  小夭用生硬的九黎话说:“我的父亲是九黎人。”

  几个巫师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可也许是被欺辱得太多了,依旧很戒备,刚才问话的巫师用九黎话问:“你阿爹在哪里?”

  “他……死了!”

  小夭看向璟,璟把背上的包袱解下,递给小夭,小夭抱在怀里:“我带了他和我娘回来,我想他们愿意回到这里。”

  巫师们看着小夭手中的包袱,眼中是深沉的哀伤。因为九黎是贱民,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每隔二三十年,九黎的少年和少女就会被送出山去做奴隶,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一去再无消息,永远回不了家。

  巫师问:“你阿爹是哪个寨子的人?我们可惟为他吟唱引魂歌,你把他的骨灰撒在他的寨子周围,他就能回到家。”

  “他就是蚩尤寨的,我想……”小夭四处眺望了一下,指着祭台东南面山坡上的桃林,说道:“他和我娘的家就在那里。”

  几个巫师悚然变色,刚要驱策蛊虫攻击小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喝道:“住手!”

  “巫王。”巫师们恭敬地后退。

  巫王走到祭台,细细打量小夭:“姑娘确定你爹娘曾住在那里?”

  “我娘说,他们的竹楼距离祭台不远,在一片桃花林中,这附近只有那个山坡上有桃花林。”

  巫王吟唱出了一长串蛊咒,苍老的声音抑扬顿挫,就好似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小夭背诵过,只是从不知道可以这样吟唱,她随着巫王一起吟唱起来。

  巫王眼中泪光浮动,他身后的几个巫师都惊骇敬畏地看着小夭,这首蛊咒歌是九黎最杰出的巫王所作,能完全吟唱完的只有历代巫王。

  有过蛇莓儿的先例,小夭并不意外,对巫王点了点头,向着桃林行去。

  巫王说:“姑娘,你可知道那个山坡是九黎族的圣地?那里供奉着蚩尤,千年间,只有蚩尤和他的妻子西陵巫女在那里住过。”

  小夭的脚步停住,原来,在这里,母亲的身份只是爹爹的妻子。过了一瞬,她继续向着山坡走去:“现在知道了。”

  “姑娘如何称呼?”

  “西陵玖瑶。”

  小夭是蚩尤的女儿的事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可因为山高路险,九黎族和外面的消息不通,并不知道外在的事,此时,巫王格外激动,看着小夭和璟的身影隐入桃林后,下令道:“传召所有巫师,准备大祭祀。”

  来之前,小夭曾以为,桃花林内的绿竹楼应该已经很破旧,甚至倒塌了,可没有想到,绿竹楼完好无损。四周的毛竹篱笆修葺得整整齐齐,绕着篱笆,开满了各色鲜花:蔷薇、牵牛、芍药、玉兰、紫茉莉……井台旁放着两只木桶,轱辘半悬,就好似主人随时会回来,打上一桶水。

  小夭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厅内有香案蒲团,墙上悬挂着一幅蚩尤的木雕画像,他一身红袍,脚踩大鹏,傲啸九天。

  小夭将包袱放在香案上,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画像,微笑着对璟说:“这就是我爹。”

  璟跪下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

  小夭倚靠在窗前,望着桃花林,说道:“刚才推门的一瞬,我竟有一种错觉,似乎我扬声一唤,爹娘就会应答。”

  璟走到小夭身后,搂住了她:“累吗?”

  小夭半闭上眼睛:“是有些累,我并没有我表现得那么坚强,所有的辱骂、鄙视、敌意……我都有感觉。”

  璟说:“已经七十多年过去,可有时看到身上的伤痕,我仍旧会觉得痛苦屈辱。有感觉才是正常,能感觉到痛苦,才能感觉到甜蜜,证明我们的心还活着。”

  “话是这么说,可我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

  “伤心时的哭泣,痛苦时的逃避,都很正常,一时的软弱并不意味着不坚强,而是在休养伤口,积蓄力量。”

  小夭笑:“好吧!有了你的这番说辞,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纵容自己软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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