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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在几千年前,我母亲和神农王曾是结拜兄妹,神农王病危时,把他凝结了一生心血的《百草经注》给了我。”

  夷澎恍然大悟,“难怪你能混淆你那个小野种的怀孕日子,可纵使有《百草经注》也不可能轻易让我中毒。”

  “我知道,可你忘了吗?我们是同一个师父教导,我非常熟悉你的灵气运行。毒是分两步下,第一步,就在这里。”

  阿珩看向彤鱼氏的墓,“你这几日常常在这里一跪就跪一个晚上,伤心时,护体的灵力会虚弱很多,邪气很容易入侵。”

  “这是灵力加持过的墓穴,如果有毒肯定会有变化。”

  “是啊,所以我用的药不能算是毒,反倒是对提升灵力大有裨益的药,能让你的灵力在短时间内急速提高。我刚才告诉你青阳已经死了,你情绪激动,狂笑时吸入了很多不该吸入的东西,这些也不是毒药,不过和你体内的药碰到一起后,再结合你特殊的灵力运行,会引导你的所有灵力汇聚向心脏,你的心脏最后会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强大灵力,爆炸而亡。”

  夷澎愣住,阿珩说:“我是神农氏的徒弟,不是百黎毒王的徒弟,不是非要毒才能要人命。”

  生既无欢,死又何惧?

  夷澎笑了笑,凝聚起所有灵力,想一掌打死阿珩,“那也好,咱们一起上路!”

  阿珩静站未动。

  夷澎掌力送到一半,栽倒在了墓前。

  他刚才凝聚的灵力全都向他的心脏涌去,胸口的血管似乎要炸裂,痛得他全身痉挛抽搐。

  夷澎努力地克制着乱流的灵气,脸色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红,无数灵气就好似无数条毒蛇钻噬着他的心脏,脸皮都痛得在颤抖。

  阿珩蹲在他身前,眼中情绪非常复杂,她恨他,所以才设计这个痛苦的死亡方式给他,可如今看到他的痛苦,她同样觉得痛苦。

  “夷澎,如果我不杀你,你是不是会对玱玹下杀手?”

  夷澎痛得面容扭曲,却仍旧狂笑着,狰狞地说:“是!他娘杀了我娘,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你们都要死……啊!”

  他痛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撕抓胸口。

  衣服被他撕碎,露出了左肩上的伤痕,五个暗紫的圆,好似一个爪子的形状。

  阿珩面色骤变,双目中全是泪光。

  “啊——啊——”夷澎痛得惨叫,跌倒在阿珩脚下,缩成一团,肩头的伤痕越发清晰。

  阿珩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搭在了夷澎的肩上,把灵力送入他体内,缓解着夷澎的痛苦。

  夷澎撕扯推打着她,“你滚开!”

  她却没有避让,任由夷澎推打着她,衣袖被夷澎扯裂,露出了胳膊。

  她的胳膊上也有一道伤痕,和夷澎肩上的伤痕很像,像是半个爪子。

  夷澎的手从她胳膊上打过,突然就慢了一慢。

  阿珩的灵力起了作用,疼痛渐渐消失。

  离去的疼痛似乎把他心里的一切悲伤恨怨都抽空了。

  他的心似乎变成了一汪潭水,清澄干净,日光投射进来,能穿透漫长的悠悠时光,清晰地看到潭底,有一个不知忧愁的少年。

  父王规定他和阿珩一块儿读书,为他们选定了同一个师父,母亲却禁止他和阿珩说话。

  每日清晨,阿珩都会躲在墙角等他,和他手拉着手一起去上课。

  夏日的午后,他们一起从高高的桥上往水里跳,比谁溅起的水花更大。

  冬日的雪地里,他们一起趴在雪上,用箩筐捕雀鸟。

  他会把最喜欢的鹦鹉送给阿珩,阿珩会为他绣荷包,打最美丽的荷包穗子。

  野草丛生的荒凉山坡是他们的秘密乐园,你追我赶,一起捉蝴蝶,一起捕蟋蟀,一起挖蚯蚓,她叫他“九哥,慢点”,他叫她“阿珩,快点”。

  也许因为母亲、哥哥们禁止他们一起玩,他们俩都很叛逆,就越发往一块儿凑。

  明明很要好,可只要在家族的聚会上,就会装作谁都不认识谁,等到背人处,却会相视而笑,彼此偷偷做鬼脸,窃喜于父母兄长不知道他们的小秘密。

  一起吃饭时,因为排行,两人挨着坐,不敢说话,可桌子下面,却是你碰一下我,我再轻轻踢一下你,一起抿着嘴角偷偷笑。

  听说象林叔叔捉了个很厉害的妖怪,他们一起逃课去看大妖怪,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一会儿就有无数阴谋诡计,竟然把所有的侍卫都诓骗走了。

  他们跑进去,无意中破坏了禁制,凶暴的妖怪被放出来。

  他们吓得狂跑,阿珩穿着裙子跑得不利索,被妖怪一爪拍下,就把胳膊拍断了。

  他回身去看阿珩,阿珩半边身子都是血,冲着他大叫:“九哥,快跑,快跑!”

  他好害怕,是很想跑,可是他更怕阿珩被妖怪吃了,他跑回去救阿珩,对着妖怪跳,挥着双手,“来啊,来啊,来追我啊!”

  妖怪被激怒,扔下阿珩来追他,他跑不过妖怪,被妖怪抓住,一只锋利的爪子贯穿了他的肩膀,另一只锋利的爪子要刺向他的心口。

  阿珩拖着断胳膊,飞快地跃到妖怪的肩上,用力砸妖怪的眼睛,边砸边哭:“九哥,九哥,你疼不疼?”

  他可不想和女孩子一样娇柔软弱,努力对阿珩做鬼脸,故作满不在乎,抽着冷气说:“这妖怪还算厉害。”

  阿珩被他的鬼脸逗得破涕而笑。

  幸亏象林叔叔及时出现,把他们俩救了下来,虽然叔叔、哥哥们都为他们求情,可父王十分生气,关了他们的禁闭,还让医师把他们的伤痕都留着,让他们牢牢地记住教训。

  那些一起学习,一起嬉戏,一起和父母作对,一起欺骗哥哥的日子……

  夷澎握着阿珩的胳膊,神情很恍惚,似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了今日这样。

  “阿珩。”

  夷澎轻轻地叫。

  自从三哥轩辕挥死后,他只肯客气地叫她小妹。

  阿珩的泪水潸然而下,“九哥。”

  自从青阳死后,第一次情真意切地把他看作哥哥。

  夷澎微笑着说:“如果可以不长大,该多好,真想回到小时候。”

  阿珩的灵力再无法束缚他的灵力,疼痛又开始加剧,夷澎悄悄摘下了阿珩挂在腰间的匕首——那把昌仆用来自尽的匕首,用最后一点力气扎入了自己的心口,“阿珩,这次的妖怪太厉害,我们都输了。”

  “九哥,九哥……”

  阿珩惊慌地叫,满面都是泪,夷澎却冲她做了个鬼脸。

  鬼脸僵硬在脸上,成为永恒的告别。

  “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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