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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因为父母贪慕权势,强逼已有婚约的女儿改嫁,这位贞洁的女子在大婚时,说自己白玉之身,绝不会让污浊玷身,握着以前夫家送的一块白玉,投水而亡。

  从此,高辛的女子出嫁时,常会在手中握一块白玉,表明自己如白玉一般坚贞清白。

  少昊凝视着白色玉石,神情复杂,半晌后说:“当年,你醉酒后当着几位王子的面当众承诺了婚事,父王最注重礼仪,后宫又完全被常曦氏姐妹把持,已经是铁定的事实,绝不可能退婚。我想了无数种法子,都没有成功,可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你都不能娶常曦氏的女子,所以我就出了下下策,派人设计了冰月,证明她与别的男子有染,这才逼得常曦部取消了婚约。”

  “你……”诺奈脸色发青,声音嘶哑,“你可知道女子名节在高辛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可如果我不这样做,你想过后果吗?冰月被父兄作为工具嫁给早就心有所属的你,难道就能幸福?羲和部归顺了宴龙,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宴龙把我、安容、安晋都杀死吗?”

  诺奈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归根结底,都是他一时糊涂惹的祸,少昊只是在帮他收拾烂摊子。

  “其实,我早想好了对冰月的补偿。”

  诺奈尖锐地讥嘲:“补偿?你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无辜女子,怎么补偿?纵使你用帝王的威严逼迫一个男子娶了她,可她的丈夫依旧会瞧不起她!”

  “她的丈夫绝对不会!因为我打算自己娶她,我自然知道她清清白白!”

  诺奈愣住,少昊苦涩地说:“我当时考虑,登基后,就把她娶入宫中,盛大地册封她,既是补偿对她的伤害,也是保全她,当然,还可以帮助我分化、拉拢常曦部,只是、只是……”少昊轻轻看了一眼阿珩,“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一时没想起册立妃嫔,晚了一步。”

  诺奈忡怔了好久,高声惨笑起来,对少昊重重磕头,“小时候,你就说我太感情用事,可我反倒嘲笑你做事太理智周全,冰月的死归根结底全是我铸成,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刚才怒气冲冲地谴责你,只是我心底害怕失去就要拥有的一切,不愿意承担害死了泣女……冰月的罪过。”

  他站起身,向着殿外摇摇晃晃地走去。

  “诺奈。”

  阿珩着急地叫住他,犹豫地问,“云桑……她、她怎么办?”

  诺奈回头看向她,满面痛苦,眼中隐有绝望,“你觉得她能从挂着冰月尸体的城门下欢喜地走过,快乐地嫁给我吗?我害死了冰月,难道还要云桑去承受天下人的鄙视吗?”

  阿珩眼前浮现出冰月身穿喜服,头戴凤冠,悬挂在城楼,双眼圆睁,看着诺奈的样子,一股寒气从心底涌到口中,冻得舌头打了结,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诺奈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一连几日,宫外闹得不可开交,宫里却静悄悄的。

  少昊怕中容他们借故杀了诺奈,下令严密看守诺奈,不许他走出承恩宫一步。

  在少昊的强力压制下,冰月自尽的事情渐渐被压了下去,没有人敢再提冰月的死,也没有人敢再提起诺奈和云桑的婚事,就像这些都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诺奈日日烂醉如泥,不管谁去找他,他都是不言不语,抱着酒坛子昏睡。

  阿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去问少昊。

  少昊说:“冰月在诺奈身边两百年,深得诺奈信任,她明明有无数种法子报复诺奈,可她偏偏选择了最绝望的一种。她用新娘的装扮,盛装在城楼悬尸自尽,就是立志要彻底毁掉诺奈和云桑的婚事,中容又借机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诺奈悔婚另娶,贪慕地位高贵的神农长王姬,逼得一个清白坚贞的女子只能以死明志。如今整个高辛都在唾弃诺奈,厌恶云桑。我能压制住中容他们,但是我封不住悠悠众口,不要说他们的婚事,就是诺奈的官位都难以保全,每天都有官员在弹劾他。”

  少昊把一堆奏章推到阿珩面前。

  阿珩问:“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少昊神情黯然,“只能等待时间给出最后的结果,冰月刺到诺奈心上的伤也需要时间平复,人们最终会渐渐淡忘一切。”

  阿珩写信去安慰云桑,云桑的回信,语气十分平稳,就像她的为人,越是悲伤时,越是镇定。

  反倒语重心长地劝她:人生风云,变幻莫测,祸福转瞬,惜取眼前最重要,不要再让赤宸苦苦等候了!

  阿珩握着信,抬头看向窗外,马上就要四月初八,又是一年一度百黎的桃花节。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再无法忍受承恩宫里黑暗沉重的一切,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赤宸。

  阿珩安排好宫里的一切,提前赶往百黎。

  百黎山中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掩映在桃花林中的竹楼门扉深掩,静待归人。

  也许因为自由就在前面,阿珩推开门时,有截然不同的感觉,她走到露台上,眺望着四周的群山,越看只觉越欢喜,问阿獙:“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安家,好不好?”

  阿獙笑着在草地上打了个滚,蹬着四只爪子,表示欢喜。

  “烈阳,你觉得呢?”

  烈阳坐在桃花树上,不冷不热地说:“你觉得好那就好了。”

  阿珩用力拍了下手,“好,我们明天就开始布置我们的家!”

  睡了一觉后,阿珩去集市上转悠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等她回来时,烈阳和阿獙已经把竹楼从里到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竹楼焕然一新。

  阿珩收拾好自己和赤宸的屋子后,在竹楼上专门给烈阳布置了一个房间,又在桃树上给烈阳搭建了一个鸟巢。

  阿珩笑问阿獙:“平日里你可以在桃花树下歇息,和烈阳毗邻而居,下雨时,就住在竹楼中,怎么样?”

  阿獙眉开眼笑,绕着桃树打转。

  阿珩布置好一切后,站在竹楼前仔细打量着,绿竹楼、碧螺帘、天青纱、凤尾竹、桃花林……好像还缺点什么?

  她朝屋子里跑去,从旧箱子里找出当年玉山上悬挂的兽牙风铃,颜色旧黄,却别有一番上了年头的沧桑感。

  挂到廊下,清风吹过,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声音依旧像三百年前一样悦耳。

  赤宸乘逍遥来到百黎时,看到阿珩已经等在了桃花树下。

  赤宸飞跃而下,大笑着抱住阿珩,“到了多久了?去听山歌吗?”

  阿珩笑着摇摇头,拽着赤宸的手,“我们回家。”

  绯红的桃花开满山坡,碧绿的竹楼在花丛中若隐若现,人还未走近,已经听到了风铃的叮叮当当声,时有时无,煞是悦耳。

  赤宸不禁加快了步伐,待行到竹楼前,只觉眼前骤然一亮。

  竹楼四周打了竹篱笆,篱下种着蔷薇、石菊、牵牛、杜鹃……红的、黄的、白的、蓝的……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花开满了篱笆。

  屋后开出了一小畦菜地,烈阳正指挥着十来只鸟飞来飞去地播种,忙得热火朝天,阿獙懒洋洋地卧在桃花树下,乍一看像一条看门犬。

  赤宸愣愣站着,他自小长于荒郊野岭,啸傲山林,快意驰骋,整个天地都属于他,却从未有过“家”。

  小时候他曾见过,每到炊烟升起时,孩子们都会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快乐地奔回一座座屋子,那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宁愿被打,也徘徊在村落外不肯离去,后来他明白了,却不愿去深想。

  今日,他真正知道了,那个野兽一般的野孩子不停地绕着山寨转来转去,躲在树林间偷窥每一户人家,只是因为他也想走进一个属于他的家。

  赤宸强压着澎湃心潮,说道:“如果推开门扉,再看到一桌菜,那可真就是回家了。”

  阿珩挑开碧螺帘,“我们到家了。”

  桌子上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赤宸默默走了过去,跪坐下开始用饭,吃得十分香甜。

  阿珩坐到他身边,尝了一口,皱了皱眉,种花弄草她还行,可这饭也就是勉强下咽的水准。

  赤宸含笑道:“以后我来做饭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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