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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灷用神识搜寻,却发现再搜不到畜生,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残余的鹿尸被撕成了几块,这头狡猾的畜生深谙野兽和猎人的斗智斗勇,猜到炎灷能在这里埋伏他,肯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指引着炎灷,所以他像有经验的猎人用动物的尿掩盖人的气味一样,竟然将死鹿的尸体撕裂,边逃边用鹿血涂抹全身,掩盖泄露行踪的“气味”。

  炎灷的火灵千年炼造,风吹不散,水洗不掉,鹿血也绝对盖不住,但天生万物,相生相克,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也相克。

  畜生满身是血地在地底钻爬,全身就会被黄土包裹,浸染了鲜血的黄土恰恰克制住了炎灷的火灵。

  也不知道畜生是懂得五行相克,还是误打误撞,反正炎灷失去了畜生的踪迹。

  炎灷气得一掌击出,乱飞的火焰将身周的野草烧为灰烬。

  蓝阗领着众神赶来,听到炎灷气急败坏地咒骂要将畜生碎尸万段,知道炎灷又输了,都不敢多语。

  等炎灷怒气稍平,蓝阗问明情况后,说道:“畜生一只手受伤,一只脚的脚筋被烧断,即使逃也逃不快,我们仔细搜,一定可以追到他。”

  炎灷立即下令,搜遍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异样。

  如同蓝阗分析,畜生毕竟已经不良于行,逃跑过程中顾了头就顾不到尾,难免留下蛛丝马迹,虽然有复杂的地形做掩护,可追杀他的神不是一般的小神小妖,而是一群灵力高强的神将。

  畜生用了各种方法,都没有办法彻底甩脱他们。

  不眠不休地逃了七天,畜生已经精疲力竭。

  因为一直没有机会休息,他身上的伤也越发严重,被炎灷烧断脚筋的左腿疼得越来越厉害,每动一下,就犹如烈火在里面上蹿下跳,炙骨的疼痛。

  畜生仰头看看眼前的千丈峭壁,翻过这座山就出了百黎。

  他在很多年前去过那里,也许逃到那里就能甩掉后面追着他不放的神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拖着断腿向峭壁上攀缘,往日几个纵跃就能翻越的山峰,如今却只能一寸寸地挪动。

  他抓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胳膊上气力已尽,手一抖没抓牢,滚落下去,幸亏被横生的树枝挡了一下,才缓住坠势。

  畜生往下看了一眼,几块滚落的石头砸到地上,碎裂开,他若摔下去,肯定也会粉身碎骨。

  不知道是伤还是累,他有些头晕,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水,继续挣扎着向峭壁上爬去。

  靠着一只脚、一只手爬到峭壁顶端,他已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身体软软地趴在山崖上,大口地吸着气,只想沉沉睡去。

  山林中有夜枭啼叫,野狼哀嚎,它们的声音表明有外来者,炎灷他们又追上来了。

  畜生用力支撑起身子,抬头看向对面的山崖,如果他的胳膊没有被打伤,脚筋没有被烧断,这么宽的悬崖他可以轻易翻越,可如今他全身是伤,连再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几百年间,他跟随着兽群无数次奔逃,已经看多了猎人如何捕杀他的同伴,在一次次生死挣扎间,他学会了各种各样求生的技能,可再凶猛的老虎只要受了伤,就能被猎人擒获。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剧痛爬起来,四肢垂地,却只有一手一脚能真正用力,犹如受伤的狼一般匍匐着前进,走到了悬崖边。

  他宁可从这个悬崖跳下去粉身碎骨,宁愿血肉被母狼撕去养育小狼,也不愿毛皮被剥下,变成猎人地上的坐垫,头颅被割下,变成猎人屋子的装饰。

  他仰头看向苍天,墨蓝的天上,一轮皎洁的圆月,当空而照。

  几百年间,他有无数同伴,死了一群又一群,丛林中,朝生暮死十分寻常,他从抢不到食物到今日统御山林,了无遗憾,可是这又是一个春天,让他狂躁困惑的春天……

  夜枭的叫声更尖锐了,他闭上了眼睛,纵身跃下。

  随着身体的快速坠落,呼呼的风声从耳畔刮过,犹如一曲死亡的丧歌。

  也许因为失去了视觉,嗅觉异样灵敏,也许因为对生命还有留恋,空气中的每一种气味都能清晰地辨别:满溢的芳香,那是草木在开花繁衍;淡淡的腥甜,那是野兽为了哺育后代把猎物的尸体拖拽回巢穴;若有若无的奶香,那是才刚出生的小兽们的气味;还有一种陌生的味道无法辨认,顺着山风飘来,带着一点点清香、一点点暖意和一点点莫名的东西,让他的身体竟然焦躁发热。

  他正困惑于山林里还有他无法辨认的气味,突然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传来,犹如银铃荡漾在春风中。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居然抓住了树枝,几百年早已形成的本能,身体自然而然地迅速一缩、一翻,挂在树上。

  山涧中,怪石嶙峋,有一条潺潺溪水流淌,随着两侧山势的忽窄忽宽,溪水一处流得湍急,一处流得缓慢。

  一个青衫少女从山涧外走来,一手提着绣鞋,一手提着裙裾,踮着脚,在溪流中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她一边跳一边笑,粼粼月光就在她雪白的足尖荡漾,轻盈若水精,空灵似花妖。

  那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山涧两边的崖壁上全是灼灼盛开的桃花,溶溶月色下,似胭霞、似彩锦,美得如梦如幻。

  青衣少女显然也是爱上了这方景致,蹲在溪中的大石上掬了掬水,忽地站起来,拔下发簪,散开青丝,解开罗带,褪去衣衫,光着身子扑通一声跳进溪水,像条鱼儿一般,在水里嬉戏游玩,一时潜入水里,一时跃出水面,一时就躺在水面上,哼着歌谣休憩,任由那满山涧的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温柔地亲吻她的身体。

  风中那股陌生的气息越发浓烈,一些莫名的东西让他的身体悸动、燥热、却又兴奋、喜悦。

  夜枭的叫声越来越凄厉,炎灷正循踪而来,畜生却恍恍惚惚,忘记了一切,眼前浑然天成的山涧月夜桃花图,犹如荒芜中的第一朵野花,大旱中的第一声春雷,让他心里一些陌生而熟悉的东西突然汹涌而出。

  上百年来,每个春天,野兽们都会突然性情大变,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对对野兽在一起,这个时候,即使和他最要好的伙伴也会对他龇牙怒嚎,警告他远离,毫不犹疑地离弃他。

  他不解、困惑,孤独地跑来跑去,四处查看,却越看越糊涂,他不明白那只漂亮神气的小鸟为什么站在自己精心搭建的巢前,张着彩色的尾巴,对另一只鸟低声下气地啼唱,邀请它住进自己搭建的巢;也不明白那只奸猾吝啬的红狐狸为什么会把自己冒死从村子里偷来的鸡送到另一只狐狸面前,一边不停地把鸡往前推,一边谄媚地又叫又跳,乞求它吃鸡;更不明白那头独来独往的白色老虎,为什么为了保护另一头老虎,就敢和几头大虎决斗,遍体鳞伤都不肯逃离。

  孤寂、迷惑中,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一旦抓住他就会明白,明白它们为什么那么快乐,明白他自己是什么,明白春天的意义,明白自己为什么孤独,但无论他多么用力地探爪去抓,却总抓不住。

  现在,他明白了,在这个生机盎然、万物滋生的春天,他就像山林中的无数野兽一样,看到一只母兽后,突然就明白了。

  这个山涧中的少女,让他心灵中沉睡的一块苏醒。

  他想把她抱到他树顶的巢,带到他山里的洞,像那只鸟一样啼唱着告诉她,他建造的巢穴是多么安全牢固,可以抵挡老鹰,可以保护她生的蛋;他想去捕捉最鲜美的兔子,奉送到她面前,把最肥嫩的胸脯咬下来给她,像那只红狐狸一样乞求她吃;他想围着山涧四处撒尿,在每一棵树、每一块岩石上都留下自己的气味,向所有野兽和猎人宣告这是他的领地,让她在这里自由地嬉戏捕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如果有人胆敢跨入他的领地,威胁到她,他就会和那头白老虎一样,与他们誓死决斗。

  汹涌澎湃的念头犹如一道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他懵懂荒芜的心骤然而亮。

  春天,原来这就是春天!

  他仰天对月号叫,悠长高亢的叫声令山中所有的野兽都畏惧地趴下,山林骤然死一般寂静,却惊破了山涧中的安详静谧。

  潭水中的女子抬头看向山崖。

  因为距离遥远,只看到黑色的剪影,一头似狼似虎的野兽站在峭壁顶端,身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它昂头而啸,就好似站在月亮中,每根鬃毛都威风凛凛。

  许是远在谷底,女子不见怕,反而轻声而笑,张开双手拍打着水面,扬起了漫天绯红的桃花,荡起了缤纷的晶莹水花,和着野兽的啸声,在桃花与水花中翩翩而嬉,一时起一时伏,一时盘旋一时落下,犹如在为野兽跳一曲月下桃花舞。

  畜生悲伤地凝视了她一瞬,决然地回身,跃下悬崖,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向着远离山涧的方向行去,一路上不但没有掩盖行踪,反而时不时停下,侧耳倾听,确认炎灷他们已经远离了山涧,正追着他的踪迹而来。

  在这个山花烂漫、莺飞蝶舞的春天,几百年的孤寂困惑消失了,可在他刚刚明白美丽的春天该做什么时,却无法再活到下一个春天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不被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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