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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蓝天下、绿草地上,一张又一张洋溢着青春欢乐的照片被抢拍了下来。

  因为拍摄毕业照,颜晓晨和吴倩倩请了一整天假。虽然公司对毕业生的这种合理请假理由完全支持,但她们自己却有点不安,周三去上班时,都更加努力。

  十点左右时,颜晓晨正在和同事说一件事,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虽然她已经调成了静音模式,可手机振动时,发出嗡嗡的振动声音,还是挺引人注意,同事笑着说:“没事,你先接电话,我们过会儿再说。”

  颜晓晨看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有点不快地接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陌生的男生声音,“你好,请问是颜晓晨吗?”

  “是我。”

  “我是王教授的研究生,从你同学那里要到你的电话号码,王教授想见你。”

  颜晓晨忙问:“请问是哪个王教授?”

  “教宏观经济学的王教授。”

  宏观经济学的王教授?颜晓晨脑子里反应了一瞬,一股冷气骤然从脚底直冲脑门,全身不寒而栗,三伏盛夏,她却刹那间一身冷汗。

  对方看颜晓晨一直沉默,以为信号有问题,“喂?喂?颜晓晨,能听见吗?”

  “我在。”颜晓晨的声音紧绷,“什么时候?”

  男生和蔼地说:“现在可以吗?王教授正在办公室等你。”

  颜晓晨说:“好,我在校外,立即赶回去。”

  “好的,等会儿见。”

  颜晓晨挂了电话,去和Jason请假,Jason听说学校里有事,立即准了假。

  吴倩倩看她要走,关切地问:“什么事?我也要回去吗?”

  颜晓晨勉强地笑笑,“不用,和你没有关系。”

  颜晓晨拿起包,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没有堵车,不到一个小时,颜晓晨就赶回了学校。

  她给刚才的男生打电话,“你好,我是颜晓晨,已经在办公楼下了。”

  “好的,你上来吧,在五楼,我在电梯口等你”

  颜晓晨走出电梯,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冲她笑,“颜晓晨?”

  颜晓晨却一点笑不出来,只是紧张地看着他,带着隐隐的希冀问:“教授找我什么事?”也许完全不是她预料的那样,也许有另外的原因。

  “不知道。”男生以为她有见老师紧张症,和善地安慰她,“王教授虽然看上去古板严厉,但实际上他对学生非常好。”

  男生领着颜晓晨走到王教授办公室前,门虚掩着,男生敲了敲门,“教授,颜晓晨来了。”

  “进来!”

  男生推开门,示意颜晓晨进去。颜晓晨的腿肚子不受控制地打战,半晌都没挪步。男生很是奇怪,忍不住轻轻推了颜晓晨一下,“教授让你进去。”颜晓晨一步一挪地走进了办公室,男生看教授再没有吩咐了,恭敬地说:“教授,我走了。”他轻轻地虚掩上门,离开了。

  办公桌前有一把椅子,可颜晓晨根本不敢坐,也压根儿没想到要坐,只是表情呆滞地站在办公桌前,像一个等待着法官宣判死刑的囚徒。

  王教授抬头看着颜晓晨,严肃地问:“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到这一刻,所有的侥幸希冀全部烟消云散,颜晓晨苍白着脸,一声没吭。

  王教授说:“前几天我收到一封匿名举报电子邮件,说你上学期帮一个叫沈侯的学生代考了宏观经济学。我调出了沈侯的试卷,又调出了你上个学期的经济法试卷,这里还有一份沈侯的经济法试卷。”

  王教授拉开抽屉,取出三份试卷,一一放到颜晓晨面前,“我想,不需要笔迹鉴定专家,已经能说明一切。”

  颜晓晨看着桌上的证据,面如死灰。她虽然聪敏好学、成绩优异,可家庭条件决定了她没有被督促着练过字,她的字工整有力,却一看就是没有正规笔法的。沈侯却不一样,从小被母亲寄予了厚望,五岁就开始练字,启蒙老师都是省书法协会的会员,虽然沈侯上初中后,放弃了练字,但从小打下的根基已经融入骨血中,他一手字写得十分漂亮,一看就是下过苦工的。

  王教授严厉地说:“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做人,最忌讳弄虚作假!学校对作弊一向是严惩,一旦被发现,立即开除学籍。”

  颜晓晨的身子晃了一下,她脸色煞白,紧紧地咬着唇,一只手扶着桌子,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不摔倒。

  虽然从字迹能看出考经济法的沈侯和考宏观经济学的沈侯不是同一个人,但毕竟不能算是真凭实据,笔迹鉴定专家也只存在于影视作品中,王教授压根儿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此类人,更不知道去哪里找,如果颜晓晨死不承认,王教授还真要再想办法,这会儿看她没有厚着脸皮抵赖,王教授的脸色和缓了一点,“对这个叫沈侯的学生我没有任何印象,可对你的名字我不陌生,在你没放弃保研时,院里以为你肯定会接受保研,两个教授都已经准备找你谈话,希望你能做他们的研究生,没想到你放弃了保研,好几次吃饭时,我都听到他们遗憾地提起你。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我特意查问了一下你四年的表现,应该说,你是让所有老师都满意的学生!我听说你家庭条件很困难,已经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你应该很清楚开除学籍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告诉学校,是你主动找我坦白认错,替你向学校求情。”颜晓晨像即将溺毙的人抓到一块浮木,立即说:“我愿意!”

  王教授指指她身旁的椅子,“你先坐。”他把一沓信纸和一支笔推到她面前,“你写个认错悔过书,承认你是被沈侯威胁鼓动,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几经反省,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找我坦白,承认了过错。”

  惊恐慌乱中,颜晓晨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她拿起笔就开始交代犯错过程,写了一行字,突然反应过来——这份悔过书在把所有过错推向沈侯。她停了笔,嗫嚅着问:“教授,学校会怎么处理沈侯?”

  王教授是七十年代末恢复高考后的第三批大学生,当年为了读大学,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坚持,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在他眼中,学习的机会很宝贵,他对现在身在福中、却不知福的年轻人非常看不惯。王教授漠不关心地说:“按校规处理!我查过沈侯四年来的成绩,也打听了一下他平时的表现,既然他一点都不珍惜在大学学习的机会,这个惩罚对他很合适!”

  颜晓晨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窒,刚刚带给她一线希望的浮木竟然变成了绝望的石头,带着她向水下沉去。颜晓晨哀求地问:“沈侯也可以主动坦白认错,教授,您能不能帮他求求情?”

  王教授暗中做调查时,已经知道颜晓晨在和沈侯谈恋爱,但他对这种恋情很不认可。他痛心疾首地说:“你一个勤奋刻苦、成绩优异的学生被他害成这样,你还帮他说话?什么叫爱情?真正的爱情是像居里夫人和居里先生、钱锺书先生和杨绛先生那样,爱上一个人,通过拥抱他,拥抱的是美好!你这根本不叫爱情!叫年少无知、瞎胡闹!”

  一个瞬间,颜晓晨已经做了决定,她轻轻放下了笔,低着头说:“谢谢教授想帮我,可如果减轻我的惩罚的方法是加重对沈侯的惩罚,我不能接受!”

  王教授训斥说:“就算你不接受,学校一样会按照校规,严肃处理沈侯!不要做没意义的事,赶紧写悔过书!”

  颜晓晨轻声说:“真正的爱情不仅是通过他,拥抱世界的美好,也是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我看过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十年浩劫时不管多艰难,杨绛先生始终没有为了自保,和钱锺书先生划清界限。”

  王教授勃然大怒,拍着桌子怒骂:“沈侯能和钱锺书先生比吗?冥顽不灵,是非不分!出去!出去!收拾好行李,准备卷铺盖回家吧!”

  颜晓晨站起来,对王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谢谢教授!”说完,她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办公室。

  颜晓晨脑内一片黑暗,行尸走肉般地下了楼,心神中只有一件事情,她即将被学校开除学籍,失去一切。

  她的大脑已经不能做任何思考,可习惯成自然,腿自然而然地就沿着林荫道向着宿舍走去。

  今天是别的院系拍摄毕业照,到处都是穿着学士袍、三五成群的毕业生,时不时就有尖叫声和欢呼声。就在昨天,她还是他们中的一员,虽然有对校园和同学的依依惜别之情,可更多的是兴奋和欢喜,憧憬着未来,渴望着一个崭新生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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