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桐华 > 步步惊心 | 上页 下页
一五二


  §下卷 第十五章 不悔情深恨匆匆

  西北虽有战事,但因一直捷报频传,再加上这是胤禛登基后正式庆祝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宫内各处喜气洋洋,准备欢庆雍正二年的来临。

  我紧裹着锦鼠毛斗篷,口里说着、手里比画着教弘历、弘昼和承欢堆雪人,弘历悟性甚好,只听我讲解,已经堆得有模有样,弘昼和承欢却不老实,总是给弘历帮倒忙,惹得弘历又气又笑。

  我正看得乐,忽听到身后有人叫道:“若曦。”听着声音陌生,忙回头看去。

  很多年未曾见过的十福晋身着一袭大红斗篷立在身后。弘历和承欢上前请安,她让他们起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真是你!很多年未见过了。”

  我呆了一会儿道:“是呀,你可好?”

  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好。”

  我对弘历、弘昼和承欢道:“你们若不怕冷,就自个儿玩一会儿,若冷了,就先回去。”他们点点头。

  我走到十福晋身侧,两人踏雪缓缓而行。她道:“你如今看着越发清淡了。”

  我道:“其实以前也瘦,不过你多年未见,如今年龄又大,看着憔悴倒是真的。”

  十福晋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八年未见,刚才在雪地里乍看见你,竟不敢出声,觉得你淡得好似会随着雪化去一样。美是美,可太清冷了。”

  我道:“大概和今日披着的斗篷有关,颜色太冷了。”

  十福晋看着我的斗篷道:“颜色是太素。越是雪天,才应穿颜色重的。”

  我默了会儿问:“十爷在蒙古可好?”

  十福晋瞟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吗?爷现在在张家口。”

  我喜问:“真的?那不是可以赶上过个团圆年了。”

  十福晋细看我神色,似乎在察看我是否作假,半晌后淡淡道:“也许吧。”

  我看她神色隐隐藏着凄凉,心咯噔一下,强敛住心神问:“发生何事了?”

  十福晋道:“没什么。”

  我停住脚步,挡在她身前道:“告诉我吧。”

  十福晋道:“若曦,你既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为什么一面不愿面对现实,一面又不能放下?”

  我裹了裹斗篷道:“是不是很可笑?”

  十福晋摇摇头,牵着我进亭子坐下,垂目凝视了地面半晌后道:“爷前几日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皇上下旨给总兵官许国桂‘不可给他一点儿体面,他下边人但有不妥,即与百姓买卖有些许口角者,尔可一面锁拿,一面奏闻,必寻出几件事来,不可徇一点儿情面’。”

  我默默凝视着亭外白茫茫的天地,总以为一切也许可以不如我所知道的历史那样发展,总以为雍正四年苦难才会真正来临,总以为还可以偷得几年快乐,骗自己还很遥远。为什么一切不是这样呢?

  我问道:“十爷如今仍在张家口吗?”

  十福晋点点头,起身走到亭柱旁,凝视着雪中肃穆的紫禁城幽幽道:“我这段日子眼泪总是不停,月初皇上撤了安亲王爵。皇上竟然说,外祖父在世时‘居心不正’,‘自恃长辈,每触忤皇考’,又斥责我舅舅们‘互相倾轧,恣行钻营’,下旨‘安亲王爵不准承袭,其属下佐领,著俱撤出,分别给廉亲王、怡亲王’。可刚下旨没几天,就又寻了八爷的错处,把即将赐给八爷的佐领撤出,给了十三爷。姐姐和八爷如今也是动辄就错,凡事总能被寻到不是之处。上个月副都统祁尔萨条奏满洲丧事有过事奢靡者,皇上就责备八爷,谕称‘昔廉亲王允禩于其母妃之丧,加行祭礼,焚化珍珠、金银器皿等物,荡尽产业,令人扶掖而行半年’。责骂八爷‘专事狡诈明矣,不务尽孝于父母生前,而欲矫饰于殁后’。良妃娘娘薨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整整十二年了,都被翻出来训斥。”

  我走到她身侧,握住她手,她回握住我道:“昨日我心下难受,跑去寻姐姐。姐姐笑骂了我一番,如今我倒是想开了。姐姐道:‘自古成王败寇,何必多怨?’还说我们既生在了帝王家,平日享受着常人不可及的尊崇,那自然也有常人不可及的痛苦。与其哭哭啼啼度日,何不索性放开心胸,多一日开心是一日,最后若真是‘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要幽禁那就陪爷去幽禁,要砍头那就同赴断头台,这一生争也争过,笑也笑过,还有何憾?”

  我眼眶一酸,眼泪险些出来,忙忍住:“不离不弃,相守一生。八爷、十爷有你们相伴,是此生之幸。”

  十福晋凝视着远处,神思恍惚,嘴角带着个幸福的笑柔柔地说:“不,能嫁给爷,是我之幸。”

  我撇开了头,老十啊老十,得妻若此,以后即使再艰难,也有人携手同行。

  两人并排而站,凝视着萧瑟的天地。高无庸从远处快跑着过来。十福晋低声道:“如此放心不下?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赶来了,果如姐姐所说呢!别人都说皇上虽留了你在身边,可既不给封号,又贬了你阿玛兄弟,对你甚不上心,可姐姐却说皇上心中最看重的人是你,越是紧张,越是谨慎,唯恐伤到你,才越是要藏着你。”

  高无庸俯身向十福晋请安,十福晋让他起身,向我微一颔首,转身而去。我凝视着这抹艳红的俏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高无庸轻声道:“姑姑。”我自顾提步而行,高无庸忙随了上来。

  进去时,胤禛正低头写折子,听见声响,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执笔疾书。我盯着他静立不动,他写完手中折子后,在一堆折子中翻了翻,抽出一本扔在桌上道:“自己看吧!”说完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我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折子,许国桂奏报:“敦郡王允䄉属下旗人庄儿、王国宾骚扰地方,拦看妇女,辱官打兵,已经锁拿看守。”中间还细细奏报了恶劣行径。胤禛朱批:“甚好,如此方是实心任事。”

  我放下奏折,沉默了会儿道:“你是铁了心地要对付他们。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势力,一点点试探他们的底线,一点点逼迫他们。他们以前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堂堂皇室贵胄却任何人都敢参奏,任意一个地方官就敢给脸色看。莽撞冲动如十爷总会一时受不了这口气,然后举止失控;桀骜不驯如九爷肯定不甘心就此任人摆布,你越逼,他越想方设法反抗,那就总有错处可责了;八爷如今再谨言慎行、小心翼翼都已无用,因为这两个弟弟的任何行差踏错都是他的唆使、他的罪过。”

  胤禛搁下毛笔看着我,我道:“八爷早已放弃对皇位的觊觎之心,为何你不能放过他?”

  胤禛道:“他放弃只是因为他当年不得不放弃。如今外有俄罗斯,西有准噶尔,都在虎视眈眈,至今战事不断;内有台湾,大的起义虽然平定,却仍余波不断,汉人中的反清势力也蠢蠢欲动,朝内吏治混乱,贪污敛财成风。朕初登基,今年一月就连颁了十一道谕旨,训谕各级文武官员不许暗通贿赂,多方勒索,病官病民。二月命将亏空钱粮各官即行革职追赃,不得留任。三月命各省督、抚将幕客姓名报部,禁止出差官员纵容属下需索地方。户部库存亏空银二百五十余万两,令历任堂司官员赔补,被革职抄家的各级官吏达数十人,很多是三品以上大员。正因为这些措施,朝野上下有很多人对朕不满,暗中都指望着当年的‘八党’能为他们出头,朕若不时时敲山震虎,这些反对的势力凝集在一起,内忧外患加在一起,大清江山堪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