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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胤禛看了眼高无庸,高无庸立即去搬了椅子放在胤禛下首,胤禛道:“若曦,你坐这里。”

  我看了眼弘历,看他神色如常,也就没再扭捏推辞,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胤禛边吃菜,边询问着弘历功课骑射,还直接拿朝堂中的时事考问弘历的见解,弘历一顿饭吃得颇为辛苦,额角都已经有了汗珠,只怕恨不得不过这个生辰。十三爷怜悯地看看弘历,只是低着头偷笑。

  “如今西北边疆不稳,若让你去青海见蒙古人,你该如何……”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胤禛一脚,胤禛愣了一下,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微笑道:“今日是四阿哥的生辰,我们都等着看皇上给四阿哥的寿礼呢。”

  胤禛命高无庸把他写的字拿出来,弘历如释重负,忙站起,双手接过。胤禛张了张嘴,想要叮咛,可看我咬着唇,似笑似嗔地盯着他,遂笑起来,对弘历说道:“朕想说的话都写在里面了,你回去后再细看吧!”

  弘历恭声应道:“儿臣谨记。”等太监帮他把字收放妥当后,他才又坐下来吃饭。

  胤禛不再问他问题了,他却也不敢说话,饭桌上煞是沉闷,我正等得不耐烦,玉檀朝我打手势。我笑对弘历说:“承欢格格也给四阿哥准备了一份寿礼,四阿哥要看吗?”

  弘历见有意外的惊喜,看了眼胤禛,点点头。

  玉檀捧着一根笛子、一面手鼓走上前,我把笛子递给十三爷,自己拿起了手鼓。十三爷挑眉看着我,我笑道:“上次听你吹曲已是十年前,今日借四阿哥和承欢格格的光,请十三爷再奏一曲。”说着眼中已有了泪意。他刚得释时,诸事纷乱,没有时间抚琴奏曲,而绿芜走后,他已不再碰这些。

  十三爷握着笛子不吭声,我也不去理他,自敲起了手鼓。欢快的鼓声中,承欢头戴面纱、穿着维吾尔族的衣裙边唱边舞了出来。她的歌声明亮快活,舞步轻盈动人,就如春天草原上的第一只百灵鸟,只有无尽的明媚和希望,没有任何阴霾。

  十三爷怔怔看着承欢,眉目间既是凄楚,又是欣喜。胤禛怔怔看着我,我心中酸涩,却只是敲着手鼓,侧头一笑。当年笑语时,曾开玩笑地答应过他,日后必如敏敏为十三阿哥一般,特意为他跳一支舞,可如今腿上风湿之症已颇重,日常走路都会疼痛,更不用说跳舞了,此生此世已不可能兑现当年的承诺了。

  伴着叮叮咚咚的手鼓声,承欢快乐地转着圈,红裙子像盛开的花一般张开,小鹿皮靴子跺得地面砰砰响,满头的长辫子都在空中随着她飞舞。我的手鼓声越来越急,她的圈子越转越快,突然,她的面纱掉了下来,她边转圈子边赶紧戴上,可又掉了下去,她又立即戴上,不到一会儿,又掉了一下来,她猛地站定,气恼地一把抓住面纱,使劲一拽,连着帽子全扯了下来,扔到地上还不解气,又跺了两脚。

  我呆住,手鼓都忘了打,一下子满堂寂静,只听到承欢跺脚的声音。我可没想到,承欢这么容易出问题,正在愣神,她竟朝我们甜甜一笑,又欢快地跳了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看得我们几个人不禁都是一笑,我又敲起了手鼓。

  十三爷凝视着承欢的笑颜,慢慢举起了笛子,和着她的舞步吹着曲子,竟是随景自度的曲子。承欢在旋转的舞步中,看向十三爷,眼睛瞪得滴溜溜圆,似乎不能相信这么美妙的声音来自这个看着憔悴衰弱、连走路都走不稳的阿玛。

  我的手鼓声渐渐停了,凝神看着他们父女,多年前桂花树下长身玉立、横笛而奏的男儿与今日两鬓斑白的男子影像重叠。胤禛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眼底却都有沧桑。

  承欢在欢快的笛声中,舞到了弘历面前,在最后几个笛音中,面朝弘历单膝跪下,手放在胸口,诚心诚意地说:“恭祝弘历哥哥生辰快乐,日日快乐!”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说:“承欢也要日日快乐!”

  弘历正要谢她,她却满脸懊恼地抓着头发,跳起来,去捡帽子,翻了几下,一脸哭丧地看向我。我不理她,她自己可怜兮兮地把一幅已经被踩脏的纱递给弘历。上面用特殊处理过的银线绣了字的,本来是应该在她跳完舞后,解下面纱,双手奉上,我到时会配合她把灯光调暗,黑夜中,银线会如萤火虫一般自动发光,而薄纱很清透,乍一眼看去,如同不存在,只几个字亮在虚空中,就如她把恭贺弘历生辰的话捧在了手中。如今,被她踩得乱七八糟的,我也没心情再理会了。

  弘历倒是仍很高兴,笑着把纱接过,放入怀中,道:“谢谢。”

  允祥取出随身的匕首递给弘历:“这把匕首是我幼时,我的皇阿玛,你的皇爷爷赐给我的,一直随身携带,今日你的生辰,没备什么礼物,就把这随身之物充当寿礼了。”

  弘历看到匕首上的花纹,立即瞪大眼睛,兴奋地接过,爱不释手地摸着:“十三叔,这就是那把杀死老虎的匕首吗?”

  十三爷点了点头,弘历犹豫起来,双手奉还给他,说道:“弘历不敢受。”

  十三爷笑起来:“我如今也用不上了,你拿去玩吧!”

  弘历看向胤禛,胤禛点了点头,弘历这才收下,向十三爷磕头道谢,十三爷赶着要扶他起来,胤禛叫道:“让他把头磕完了。”十三爷只得又坐下。

  弘历道:“谢谢十三叔的曲子,谢谢十三叔的匕首,以前听皇阿玛提过十三叔文武双全,精通音律,勇可斗虎,今日才真正得见,弘历会永远记住今日的生辰的。”

  承欢听得呆住,像是不认识她阿玛一样,盯着她阿玛瞧,不相信地小声嘀咕:“真的能杀死老虎吗?”我盯着她,她看到我的神色,知道我真在生气,立即闭上嘴巴,紧张地看着我。我心中一叹,我生她什么气呢?她只见过如今的十三爷,又没有见过十年前的十三阿哥。朝她一笑,承欢立即也笑了,挤到我身边坐下,赶着去吃菜:“可饿死我了,再也不要编这一头的小辫子。”又仰着小脸,对弘历认真地说:“四阿哥,我可全是为了你才受这份罪的,你也要记住哦。”

  我们三个都笑起来,胤禛将面前的菜夹了一筷子给十三爷,对他笑道:“她这算计的毛病倒是得了若曦真传。”

  十三爷也笑:“只希望是真清楚,不是假明白。”

  我道:“你们兄弟说笑就说笑,别拿着我打趣,我今儿个可没得罪两位爷。”

  十三爷看着我,故作惊讶地说:“你怎么可能得罪四哥?早二十年前,你就从我这里把人家的喜好忌讳都打听遍了,就差逮着四哥面对面地询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我心中有鬼,立即装没听见,去和承欢说话。胤禛正在喝酒,一听竟有些没撑住,差点儿把酒喷出来,忙放下酒杯,手握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也不知道是酒意还是笑意,面颊竟有些泛红。

  十三爷开玩笑时无意中叫出的一句四哥,让胤禛大为开心,不知不觉中酒喝得多了,话也说得多了,而且不再只围着朝事转,和十三爷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十三爷当年与贩夫走卒、歌姬豪客把酒论交,京城中俗俚典故无不知道的,说起来时,自口角生香,胤禛带着六分酒意,不禁笑了又笑。

  弘历看看胤禛,又看看十三爷,再偷着打量一眼我,估计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胤禛,眼中有好奇困惑,嘴边却不自禁地抿着笑意。承欢也是眼中带着好奇困惑,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阿玛。

  我看着他们轻叹口气,也许承欢终有一天会愿意去了解她的阿玛,她会知道,我们也曾如他们一般。

  胤禛握住了我的手,我侧头看他,他一面和十三爷说着话,一面朝我暖暖一笑,我不禁也笑了,抬眸处,十三爷凝视着我们也在暖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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