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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他道:“侍卫是被太监下的药,像是服毒自尽,其实只有老太监是悬梁自尽,落在外人眼里,就以为都是畏罪自尽。”人命是如此轻贱,我不敢再深想。

  我问:“那为何都自尽了?”

  胤禛道:“若曦,我不想你知道这些。”

  我幽幽问道:“你就不怕圣祖爷当年并非糊涂了结,而是一意追查吗?”

  胤禛停笔,瞟了眼我道:“你以为皇阿玛暗中没有追查吗?设计陷害需要人证、物证,的确不容易,可弄一段无头公案并不难。我的确未料到皇阿玛会那么决绝地处置。当时的情况,局势越乱对我越有利,只想着几个兄弟谁都免不了被怀疑,老八内部也免不了彼此猜忌,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胤禛默默出了会子神又道:“当年看到皇阿玛那么做,微感吃惊之外,倒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他低头静阅着奏折,我默默发呆。两只鹰就扭转了当时八爷党占上风的局面。利用康熙厌恶八爷的心思打击八爷,又给八爷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虽因忌惮胤禛,不得不支持十四爷,可心底的那丝怀疑却让他总是有所保留,不可能全心全力支持十四爷。我在浣衣局不能具体知道胤禛自五十四年后和十四爷暗中相争的过程,但十四爷和八爷之间的那道裂隙肯定对胤禛有利。也许胤禛唯一算漏的地方就是康熙对八爷那么决绝,竟然最后让十四爷大占了上风。

  好半晌后,他道:“别再想了,太医嘱咐的话又忘了吗?你可是答应了我,要遵照医嘱的。”

  我忙敛了心绪,搁下账簿,在室内随意走动散步。

  三更鼓响时,他劝道:“你先回去歇息,今日我必须把这些折子看完。待看完就睡。”

  我立着未动,他道:“我如今刚登基,很多事情都还未理出头绪,待一切理顺了,就不会如此了。”我叹口气,知道今晚肯定劝不动他,自己在这里只能让他心急。遂转身回房休息。

  我躲在他的寝宫中,细看账簿,越看头越大,把这些东西归纳整理出来还真不是简单活。没有电脑,我又多年未做过,所幸毕竟是当年赖以谋生的本事,慢慢回想着倒也渐渐熟悉起来。

  先设计简单清楚的表格,画好小图样,吩咐太监拿大纸依样找人绘制妥当,然后就是整理手头的初始资料、填制报表。

  忙碌中的时间过得分外快,经常是觉得脖子酸疼、背脊刺痛时起身休息,发现大半天早已过去。胤禛召我吃晚膳时,我就过去一块儿用一些。若不召时,就自己随便吃几口,继续埋头干活。

  晚上经常是他在东暖阁忙,我在他寝宫忙,有时候累极了,昏沉沉爬到床上躺倒就睡,反正他很少回来。

  半夜里正睡得迷糊,感觉有人替我盖被子,我立即惊醒,鼻端是熟悉的味道,我没有睁眼,只伸手抱住他喃喃问:“什么时辰了?”

  他说:“已经五更,要去上朝了,我过来看你一眼就走,不想竟吵醒你了。”

  我头贴着他颈边,低声说:“我舍不得你这么累,你就是不为了自个儿,只为了陪陪我,也回来好好睡一会儿。”

  他抱着我说:“等忙完这段就好了,以后日日陪着你睡觉。”

  我苦笑,雍正的勤勉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忙完了这段,自然又有下一段要忙,我可不信他这句安慰人的话,只得以后变着法子软语劝着他。

  他在我额头上印了一吻,低声说道:“我走了,你多睡一会儿,别急着起来。”说完,替我盖好被子,低低嘱咐了几句梅香、菊韵,轻手轻脚地又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我就爬了起来,继续和账簿奋斗,一看就是一整天,只匆匆吃了几口饭。

  晚上,高无庸在帘外低声道:“姑姑,皇上要见你。”我忙扔了笔,站起展了展腰随他而去。一路除侍卫外,再无其他人。心中暗自纳闷,却未多想。

  “听高无庸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你在折腾什么?搞得比朕还忙?”胤禛见我进来,搁下毛笔示意我坐过去,我靠在他肩头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随手拿起他正在写的折子,勒令在早已去世的阿灵阿和揆叙墓碑上分别镌刻“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等字样。只为了当年阿灵阿和揆叙伙同八爷设计陷害他,十年过去,人都已死,胤禛却仍不能放下他的恨。我轻叹口气,放下了折子。

  他轻拍下我背道:“折腾什么我不管,不过饭总要好好吃,觉总要好好睡。”

  我道:“彼此,彼此。别光拿话说我,自个儿也惦记着。”

  他气笑道:“朕要管整个天下,怎么能相提并论?”

  我笑道:“你要摆皇上的架子时,就‘朕、朕’的。放心,我时刻惦记着你是皇上呢,不敢忘的。”

  他沉默了会儿,叹气道:“十三弟如今时刻记着我是皇上,也就你还不往心里去。我要你往后也这样。”

  我看着他柔声道:“你私下里老说‘我’,刻意不用‘朕’时,我就明白了。所以你如今虽已不是四阿哥、四王爷,可我只愿意把你看做胤禛。”心中早就叫过千百遍的名字第一次从唇齿间吐出。他表情微怔,唇角慢慢溢出笑,暖暖地凝视着我。

  我忽觉得酸楚,抱住他喃喃道:“我一点儿都不想把你看做皇上,那是称孤道寡者,可你就是皇上,你握着生杀大权!”说着心里越发难受,怕他听出异样,忙收了声,只是静静抱着他。

  他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拥有我想要的,保护我所爱的。没有权力我只能眼看着你们受伤,却无能为力。”两人默默相拥半晌,他在我额头轻吻了下道:“我还要看折子。”

  我起身笑道:“我也要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笑摇摇头,目送我出了帘子。

  我出门后慢慢地走着,顺便舒展一下筋骨。玉檀、梅香、菊韵等养心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陆续从外面进来,个个神色间带着几丝惊怕。我拉着玉檀进屋问:“怎么了?”

  玉檀垂头盯了地面好一会儿道:“刚才高公公命我们去看喜鹊受罚。”

  喜鹊也是养心殿内侍奉的宫女,我问:“所为何事?”

  玉檀道:“她私下向齐妃娘娘说了皇上在养心殿内的起居事宜,除养心殿内侍奉的人,皇上还命齐妃娘娘和其他各位娘娘宫里的宫女太监来观看。”

  “怎么罚的?”

  玉檀打了个寒战道:“杖毙!”

  我倒吸口冷气,活活打死!这下应该再无任何人敢暗中通传消息,也无哪个娘娘再敢私自打听胤禛起居了。紧握着玉檀冰冷的双手,半晌后方问:“你还好吗?”玉檀点点头。

  十二月十七日,在康熙驾崩后一个月零四天,十四爷奉诏从西北赶回奔丧抵京。人未到,先上奏折问:“谒梓宫、贺登极孰先?”胤禛当时面色如常,淡淡下旨道:“先谒梓宫。”

  十四爷去寿皇殿拜谒康熙灵柩时,胤禛随后而到。一众大臣早已呼啦啦跪了一地,十四爷却站立不跪。两兄弟遥遥站立目视对方,身旁大臣都惊惶不已,个个头贴着地面不敢多言。血一般的夕阳下,两个直挺挺立着的兄弟身影被拖得无限长。

  十四爷最后也未给胤禛行君臣之礼,对着康熙灵柩连磕了九个响头后,长歌当哭,悲笑而去。一旁侍卫上前阻挡,十四爷踹开侍卫,大步离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凄伤的背影,慢慢没入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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