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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康熙去得太仓促,满屋子人全部傻呆着跪倒,连一向最有主意的李德全也是满脸茫然。隆科多大哭着对李德全道:“皇上刚对臣说完,已经拟好诏书传位于四皇子就突然昏厥。”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李德全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神色是从未有过地仓皇。一地跪着的人只闻隆科多的哭泣声。

  未多久,四阿哥领着侍从进了屋子,李德全刹那间身子簌簌直抖。九门戒严,畅春园重重侍卫,消息根本不可能外传的情况下,四阿哥却轻易而至。李德全应该已经明白在手握重兵的隆科多的支持下,四阿哥完全占得了先机。此时其余皇子也许还被士兵拦在门外徘徊,甚至也许还在惊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样了,而四阿哥已将整个京城掌控。

  我看着他从沉沉的夜色中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走进灯火通明的书屋,不知道是悲是喜。他隐忍十多年的梦想终于迎来光明,而其他人的命运也必将沿着历史的轨迹缓缓滑入黑暗之中。他走到康熙的榻旁,缓缓跪倒,双手捧握着康熙的手,头贴在康熙掌上,静默无声,只有肩膀微微抖动。

  隆科多抹了抹眼泪站起道:“皇上驾崩前,已面谕臣:‘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说完向四阿哥倒头便拜。

  满屋子跪着的人都看向李德全。李德全脸色青白,呆呆愣愣。我深吸口气,向四阿哥重重磕头,口道圣安,王喜随我磕头。有人领了头,惶恐不安的人立即纷纷跟随,满屋子霎时间此起彼落的磕头声、请安声。李德全视线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我和王喜身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神色凄凉伤痛中有不能置信,猛然闭上眼睛,俯身磕头。

  四阿哥转身立起,扫了一圈跪着的众人后,眼光在我脸上微微一顿,吩咐道:“把所有人各自拘禁,不许任何人私自接近通传消息。”

  我被带进小屋关起。我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膝间,身子缩成一团。这样也好,我不必目睹他登基前最后一幕的针锋相对。八阿哥和九阿哥肯定不服,但他们在京城并无兵权,一个隆科多对付他们已足够。最重要的是隆科多有康熙口谕,再加上李德全和王喜的证明,遗诏一颁,除非他们想造反,否则就是无力回天的局面。十四阿哥虽手握兵权,却远在千里之外,等知道康熙驾崩的消息已是十余天之后,京城局势已定,四阿哥以有心算无心,十四阿哥仓促之间势难应对。

  小屋中一待就是七日,我情绪狂躁难受,想到十三阿哥的监禁生涯,这才真正体会到失去自由的痛苦,我不过是七日就觉得快要崩溃,他却是十年,同时也越发感佩绿芜。

  想到十三阿哥肯定已经被释放,我可以再见他,心里真正有了纯粹的高兴,我一定要和他再大醉一场。

  门当啷一声被推开,一个太监赔笑着进来请安道:“姑姑,请随奴才回宫。”我静静站起,走出门,温暖的阳光霎时洒遍全身,这才知道阳光的可贵。

  坐在马车上,沉默半晌后,我掀开帘子道:“你坐进来,我有话问你。”

  太监忙爬起,挨着座位半坐半跪地低头静候。

  “皇上登基了吗?”

  他道:“今日刚举行了登基礼,宣布明年是雍正元年。”

  我犹豫了下问:“八贝勒爷他们……”

  他抬头笑道:“贺喜姑姑,皇上十四日就加封八爷为亲王了,还命八王爷和十三王爷、马齐大人、隆科多大人四人总理事务。极为倚重八王爷。”

  我不敢深思,只问:“十三爷可好?”

  他笑说:“一切安好,姑姑待会儿就能见到了。这几日八王爷、十三王爷日日和皇上在养心殿议事。皇上待十三爷很是不同,众位爷为了避讳皇上的名字,都改了名字,唯独十三爷皇上下旨不让更名,可十三爷自己跪求着推拒了。”我心下滋味难辨,默坐无语。从今后,八爷要从胤禩改为允禩,十三爷要改名为允祥,十四爷更因为完全与胤禛发音相同而要从胤祯改为允禵。

  紫禁城往日的红黄主色淹没在一片白黑之间,明确地向世人彰示着天地已改。轿子停在养心殿前,我立在殿前,步子却无法迈出。半晌后,仍然站着不动,一旁的太监脸色焦急,却不敢多言,只静静等候。

  感觉膝盖又开始疼,站不住,可又不愿意进去,走开几步拣了块干净的台子坐下。太监再也忍不住叫道:“姑姑。”我头搭在膝盖上没有理会。

  一双黑色靴子停在眼前,我心大力地跳了几下,深吸口气,抬头看去,却霎时愣住。

  十三阿哥浅浅而笑地看着我,身子瘦削,头发已微微花白,眉梢眼角带着几分郁悒,当年的两分不羁已荡然无存。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淡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几丝暖意。

  我缓缓站起,仔细看着他,他也仔细打量着我。他比四阿哥年幼,可如今看来竟比四阿哥苍老许多,那个长身玉立于阳光下、身躯健朗、风姿醉人的男儿哪里去了?

  两人相视半晌,他笑道:“皇兄让我来接你进去。”

  我眼中含泪,点点头,他在前而行,我随后相跟,刚进殿门,我立定道:“我七日未好生梳洗过,这样蓬头垢面的有犯圣颜,我想先去梳洗一番。”他微沉吟了下,点点头。

  太监领着我进了一间屋子,道:“姑姑就先住这里,奴才这就去命人备沐汤。”我打量着屋子,浣衣局的箱柜都已搬过来。两个年轻宫女捧着衣物推门而进:“奴婢梅香,奴婢菊韵,给姑姑请安,姑姑吉祥。”

  我愣看了她们一会儿,忽地惊觉过来,神思一直恍惚,竟把玉檀忘了:“玉檀在宫里吗?”

  两人恭敬回道:“奴婢不知道。”

  我问:“王喜呢?”

  两人相视一眼道:“王公公在。”

  我忙道:“麻烦两位帮我把他找来。”

  两人踌躇了会儿,年纪较大的梅香向我行礼后转身而出。菊韵赔笑道:“姑姑先洗漱吧。”我犹豫了下,点点头。

  正在沐浴,听到屋外王喜问:“姐姐找我什么事?”

  我问:“你如今在哪里当值?”

  王喜回道:“分派到皇后娘娘宫中,不过因为人手紧,这几日还在养心殿伺候。”

  “玉檀呢?”

  他回道:“玉檀已过出宫年龄,皇上给了恩典,这几日就放出宫。”

  “让她来见我一面。”

  王喜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我道:“好了,你先去吧!”

  沐浴后,抱膝坐于床上。梅香轻叩门:“姑姑。”我忙扯过被子躺倒装睡。梅香推门探头看了一眼,轻叫:“姑姑。”见我沉沉而睡,又轻轻掩好门。

  我睁眼盯着帐顶发呆,我在害怕什么?我能拖延到几时呢?未见时想见,能见时又恨不得逃走。本只是躺在床上装睡,可从到畅春园后就一直没有安稳睡过,泡了一个热水澡后乏意渐起,沉入睡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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