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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唐蘅正要答话,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人影,冲到桌前,不分清红皂白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两人定睛一看,来人是个披头散发、怒气冲天的女子。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唐蘅的鼻子,涕唾横飞地骂道:

  “不要脸的东西!你若以后再敢勾引我家老公,我定叫你不得好死!你知道你是什么吗?唐蘅!你不阴不阳,不男不女,非驴非马,非鬼非人。难道打小没人教你?是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不要整日涂脂抹粉,搔首弄姿。丢你爹的脸!丢唐家的脸!丢这整个城里人的脸!我要是你,死了把脸皮先割掉再进棺材!省得让自己的祖宗八代寒心!真真可惜,当初九爷爷怎么就死拦着没把你丢到刑堂去行家法,剁掉你一只手,逐出家门?倒让你在这里游手好闲、挥霍祖业、招摇过市、丢人现眼!他奶奶的!出门看天色,炒菜看火色,先掂掂自己有几个胆子,敢惹到我蔡二娘的头上?双拳难敌四手,人颈硬不过铁刀,你若胆敢再跨进我家门一步,我先把你告到县衙,再找人收拾你。让你热肉好吃、冷帐难还!”

  还没等唐蘅张口,那女人抄起桌上的半碗豆浆就往他脸上一浇,然后“咣啷”一声,将碗掷在地上,头发一甩,扬长而去!

  饭厅里的客人们听得这一场好戏,先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既而嗡嗡地低声议论开来。唐蘅一脸狼狈,从怀里掏出手绢,将脸上的豆浆拭净,见王鹭川怔怔地盯着自己,不禁苦笑:“我们还是亲戚?”

  “当然。”见他那块轻薄通透的罗绢往脸上一挨便立即湿得可以拧出水来,王鹭川忙将垫在花下的手帕抽出来递给他,“老弟你多少也是个练家子,巴掌躲不过,豆浆也躲不过?”

  “难道你没听出来她是我的亲戚?”

  “难怪你看上去好像不怎么生气。”

  “我怎会和女人动气?”唐蘅浅笑,“我就喜欢看女人发怒时脸上的勃勃生机,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动粗一回就好了。”

  “兄弟你没毛病吧?”王鹭川皱起了眉头。

  “没有。”见他垂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唐蘅又问,“你来这里是寻亲问友?还是路过?”

  “都不是,”迟疑了片刻,王鹭川低声道,“我来找我的未婚妻。眼看就要到成亲的日子,她突然跑掉了。”

  这当然是件很不幸的事。

  唐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种事既已发生,你就要想开。她现在跑掉,总比以后带着你的孩子跑掉要好,是吧?”

  他这么一说,更是火上浇油,王鹭川双眼发红,呆呆地怔了半晌,道:“人人都这么劝我。”

  说罢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仰头咕咚咕咚地连灌了几大口酒,咳嗽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泥金红贴,苦笑:

  “你看,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正喜滋滋地等着做新郎哪,不想会出这种事。”

  唐蘅接过红贴,上书“吉期”二字,展开一看,里面写道:

  “谨詹四月十八日为小儿完娶,敬迓令爱于归,伏冀尊慈俞允,曷胜欣幸。右启 大德望尊姻翁苏老先生大人座右。姻侍教弟王佐阳鞠躬。”

  后接一纸,密密麻麻地写着纳采何时封聘,裁衣何时开剪,上笄何时整容,妆奁何时搬运,迎娶何时登轿,云云。

  唐蘅想了想,道:“她走的时候可曾留下了什么话儿?”

  “她留了一封信,说她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想不到在成亲的前一天又看见了他。她说这是命运使然,她非跟这个人走不可。要我原谅她,然后将她彻底忘掉。”王鹭川喃喃说道,眼中伤痛之色更深,“可是,我怎会忘得掉她?我根本忘不掉……”

  “这么说来,你不知道她究竟跟谁跑了。”

  “不知道。”

  女子婚前失踪,多半是对父母之命不满。唐蘅又问:“你以前就认识你的未婚妻么?”

  “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她所有的习惯我都知道: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爱买哪种牌子的胭脂……走在马路上,只要眼珠一转,我就能猜到她想要什么;脚趾一动,我就知道她会朝哪个方向走。这就是两小无猜,要不怎么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而你却不知道她会逃婚?”

  他一下子张口结舌:“不……不知道。天晓得,女人的心思比天气变得还快。”

  便在这一问一答间,他显然气馁了,双眼发黑,失魂落魄,若不是靠着那几口烈酒撑着,只怕早已崩溃,“我已找了她两天两夜。”

  “找到她了?”

  “找到了。谢天谢地!现在你知道什么是青梅竹马了吧?我就知道她会往这个方向走。”

  “恭喜恭喜!以老兄你的诚心,一定能打动她的。”

  “唉,难说得很。”他长吁短叹,“她就住在这里。”

  唐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她就住这里?这个客栈?”

  “我问过掌柜,他见我衣冠不整,死活不肯告诉我她的房号。不过我知道她十之八九住在洪字第七号,所有的数字里她就喜欢七。”

  见他心慌意乱,唐蘅又拍了拍他的肩,和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客栈现已没有空房。连统铺都住满了人。我只好不睡觉,整天坐在饭厅里等着。掌柜的说,过两天就有位子了。”

  “其实街对面有个祥泰客栈,空得很……”唐蘅建议。

  “不不不不!我好不易找到她,不能再让她在我的眼皮底下溜走。我就守在这里。”他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几天几夜不曾洗澡,浑身都是马汗的味道。

  “她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也许我见过她。”

  “苏风沂。小个子,瘦脸,大眼睛。这店子里没住几个女人,你一定见过她。”

  唐蘅搜肠刮肚地回忆了半天,摇摇头,道:“没见过。”

  “你可能没注意……”

  “也许……”唐蘅又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不忍,道,“难得在这里遇到亲戚。不如你先去洗个澡,我去叫老板在我房里添张床。你好好地睡一觉,在我屋里将就两个晚上,等有了空房再搬走,如何?”

  王鹭川站起来,一脸感激之色,郑重地道:“多谢你帮我!”

  他跟着唐蘅走到楼上,路过洪字号房间,见房门紧闭,忽道:“等等。”

  说罢将一朵雏菊插在门缝上,回过头,对唐蘅笑了笑:“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在我们那里,满天遍野都是。”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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