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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不会,”她笑道,“我身子结实。她可乖了。”

  “以后不许去打鱼了,生了孩子再说,知道么?”

  “唔,那我帮奶奶烧饭。”她乖乖地道。

  “你啊……”她叹了一声。

  她当然说的不是实话。但……也不好多问。一定是与情郎私会,不小心做出了事,怕人追究,想不开就投了水。

  一个怀着孕却没有丈夫的女人,又跳了水,一般都是这种故事。

  旧事凄凉

  第十四章 旧事凄凉

  梅雨初至,五月花发。

  庭院上的合欢已绽出晕红的花蕾。皂荚槐似的长叶又细又薄,树枝粗犷,伸展出几丈之外,与那株紫藤交缠在一处。

  微风拂面,花气袭人。

  他忽然想起了药书上的一句话:

  “欲蠲人之忿,则赠之以青棠。”

  青棠就是合欢了。此叶朝舒夕敛,又名“夜合”、“合昏”。渐渐地,俗称作了“合婚”。

  杜子美云:“合婚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便是此意。

  还记得这株夜合与那株相思木是外祖父的一位老友从岭南带来的。原以为气候不宜,种不长久。未想到了这里,头十年就窜至五丈,花开得繁盛,却不结一籽。荷衣初至的那几年,红豆却满斗满斗地落下来。

  谷里的人常用红豆合着糯米炭来贮龙脑。听说这样,龙脑的香气可以经久不散。夏夜,他们常常就在这两株树下饮冰纳凉。

  夜合花开香满庭,

  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珍重何曾达,

  旧事凄凉不可听……

  他怅然地想起这首老诗,怅然地饮罢手中清酒。

  眼前一个细小的身影在那株相思树下跑来跑去,将满地的红豆一把一把地拾起,装进一个红色的小荷包里。

  “爹爹,给我穿一串,好不好?”子悦奶声奶气地奔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将一把红豆倒进他的手心里。

  不知不觉中,她已会说话,虽然着急起来,也是叽里骨碌,缠夹不清。

  他叹了一口气,道:“好。”说罢,寻来针线,一颗一颗地穿起来。

  那小小的身子倚在他的腿边,手一直拉着他的胳臂。他感到她身上蒸发着热气,衣裳已然汗湿了一片。

  唉,她总算长出了一头与荷衣一样又粗又长的黑发。如今,也是一团海藻一般地卷在脑后。

  看来看去,这好像是子悦与母亲唯一的相似之处。

  他苦笑。

  “不要乱跑,不要到水边去,听见了么?”他摸了摸她的头,感到她的脚趾又在乱动。她真的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

  这一点,也与荷衣完全一样。

  “唔,爹爹,我就爬一会儿树……”

  “找棵矮的爬,不然掉下来,爹爹抓不住你。”他故意板起了脸。

  “好。”说完话就跑了。

  他将红豆穿好,拿出剪刀,喀嚓两下将首饰匣里的一串珍珠项链的搭扣剪下来,系在那串红豆的两头。

  穿得匆忙,指头给针扎出了血。

  一抬头,刺眼的阳光令他一阵晕眩。

  “子悦。”他四处看了一圈,不见她的人影,不禁叫了一声。

  “在这里!”她的声音从草丛的后面冒出来。

  她奔过来,脸通红的,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怪。

  他把那串红豆给她戴起来。

  “我……我给马蜂蜇了……”她原本强忍着痛,终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不用说,他已经看见了。她的额头上已鼓出了一个大包。

  “我来看看。”

  他有些心疼地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转动轮椅,回到药房里给她涂上一点药。她不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用他的袖子擦眼泪。

  “好了,以后再别往那片草里去了。”他安慰道。

  “好痛呀……呜呜……又痛又痒!”子悦开始放开嗓子大哭了。

  她看上去可怜兮兮,半只眼睛都肿了起来。

  他只好又给她涂了一圈药,哄了她半天,才渐渐地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记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被马蜂蛰了。总之,她好像过不了几天就要受一次伤,每次都哭得声嘶力竭。好了之后,她立即又去干别的危险事情。

  两岁的孩子就管不住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声。

  实际上,两岁的孩子对他而言已然很沉重,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子悦平稳地放到床上。

  余下的时间,他改了一个时辰的医案,凤嫂过来将子悦抱走。

  院子顿时又清静了下来。

  吃罢午饭,他来到湖心亭上,举目遥望湖中的景色。

  那一团明澈的大湖原是被两座大山夹在当中的,不知为什么,近来他时时只看见左边的那一座。

  右边,是一片空旷苍茫,飘渺无际的水色。

  千年一瞬,亘古以来就存在着的山脉竟也可以片时间从他的眼际消失。

  “荷衣,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喃喃地道。

  面前,那个淡紫色的身影又出现了。

  “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她笑,手里端着一杯茶。

  他微笑着看着她,那人影笑着笑着,忽然浮动起来。他猛然惊醒,飞快地逃出了那个小亭。

  匆忙赶去时,诊室里的大夫们都到齐了。

  陈策伤愈之后,仍然主管谷外的医务。慕容无风时常会留在蔡宣的诊室里,一来他的诊室重病最多,二来他气力不济,又不肯麻烦别人,蔡宣的院子离他最近。

  他洗了手,一声令下,三个人开始察看病人的伤势。将病人的身子颠来倒去地看了一阵,王、蔡二人分别说了脉象,大家讨论了一番,王紫荆遂道:“这是伤湿之症,失汗过多,四肢不用。我试过人参养气汤,不怎么见效。”

  蔡宣道:“《内经》云:‘热淫所胜,治以甘寒,以酸收之。’我以为当归辛温,橘皮苦辛,白芍药微寒,这三样可用,益脾健肺。”

  慕容无风点点头:“你说得不错,这显然是湿伤气痹。先用你的方子,如若他通体发热,再加上川连、生术、厚朴、橘白、大黄。如若腹涨,再用五苓散和二术膏。这种慢症,只能这么调养,急不得,更不能图效乱下猛药。”

  王紫荆忙道:“是。”已迅速将他的意见写下来,派一个弟子递方到药房。

  慕容无风道:“下一个是谁?”

  蔡宣笑道:“先生莫非忘了,这一位就是今天最后一个病人。过一会儿我与王大夫要去吴大夫那里。先生大病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为了不让他太累,蔡宣故意把病人都转到了吴悠的名下。

  “看来今天不是很忙。”慕容无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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