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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杯里的酽茶早已凉透,茶壶是空的。

  “在这里。”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他接过茶盅,一饮而尽:“我一个人来就行了,你去睡,别管我。”

  那茶盅很小,仔细一看,却是个酒杯。

  他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要用酒杯?”

  “你的手还拿得动茶杯么?”她看着他微微肿胀的手腕,叹道。

  他连忙将手缩进袖子里:“可能是受了一点寒,不要紧,我已服了药,过两天就会好。”

  “我来帮你。你说我写,不过,别挑剔我的字啊!再差也比你现在写的强。”她挤到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毛笔。

  大约与练剑有关系罢,荷衣的字写的并不差。两年下来,她已跟着他识得不少字。

  “不用……”他整个人累得靠在她的背上。

  “又跟我客气呢?”她捅了捅他,笑道,“说罢,写什么,慕容大师?”

  “弦细而微,此阳明之经本虚。”

  她哗哗两下,写完了。

  “这么快?”他微微有些吃惊。荷衣的手虽没有毛病,写字却一惯磨磨蹭蹭。

  一看,竟没有错。

  “佩服我吧?这可是以剑法写书法……嘻嘻,就是你说的公孙大娘什么的。”她得意洋洋。

  “五体投地。”他笑了笑,继续往下说:“胃气虚,经络之气亦虚。故大恶风寒。先以附子理中丸数服,温其中气……”

  “狐狸什么丸?”她问。

  “附子理中丸。”他更正。

  “是这样几个字?”她写给他看。

  “没错。”

  “次以升麻汤加附子行其经络。”

  “我一直以为有‘什么菜’,原来还有个‘什么汤’。”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升麻汤’。升高的升,麻药的麻。”他给她改过来。

  “先攻其里,后泻经络中之风热,故升麻汤加黄连,以寒治热也。”

  他看了看,这几句话,她倒是全写对了。

  荷衣习字时读的就是这些医案。读不懂的地方,他常常解释给她听。是以总算对医家常用的句法及词汇并不陌生。

  “这一张方子,就改完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有老婆帮忙,果然快了不少。”

  “早说啊!自已一个人在这里闷头闷脑地吭哧了半天……”

  那娇小的身子在他面前摇来晃去,长发在脑后海藻般膨起,每次回头都会将他的下巴轻轻地刷一下。

  他不禁有些怅然。

  这种日子,还会有多久?

  夜女三更

  第五章 夜女三更

  他被人一脚从马车上踢下来,扔到一个又脏又臭、满是泥浆的阴沟里。

  路边的蒿草有半人多高。水沟很深,他一路滑下来,几块石头也跟着往下滚,正好砸在他的身上。所幸沟中水浅,仅及半身,狼狈之余,他还是吞了一大口脏水。迷药的作用仍未消退,受伤的腿巨痛难忍,他费尽气力也爬不出去,只好浑身僵冻地躺在沟底。

  沟中虫蚁聚集,不到片时功夫,已咬得他满身疙瘩。他用仅剩的气力拔掉了两只附在腿上的蚂蝗,立即又有一群叮了过来。有几只闻到了鲜血的气味,竟向他的伤口钻去,痛得他直冒冷汗。

  深秋之夜寒冷异常,他明白自己若是再躺一个时辰,定会活活冻死。灵机一动,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间轻轻地吹动。

  果然,没过多久,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一只手将他从水沟里拉了出来。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是唐浔。他帮他弄掉了所有的蚂蝗,开始熟练地清理伤口。

  “奶奶的,你的腿被捅了一刀!”跟所有唐家子弟一样,唐浔发起火来,满口脏话,斯文扫地。

  “还好,只捅了一刀而已。”他苦笑。

  “好个屁!”

  他捏着他的腿,试探伤势的深浅:“这一刀还真他娘的捅得妙,既未伤经,又未断骨,还与血管擦边而过。竟还将腿戳了个对穿……真真是好技术。——这人应当给咱们刑堂干活才对。”

  “是女人干的。”

  唐浔双眉一展,释然,既而开始油腔滑调:“什么时候走的桃花运,叫人家这样心疼你?”

  “你能不能少唠叨一句,先扶我起来?”

  他将他连拉带拽地弄到马上,脱了件外套递给他,又扔给他一壶酒。他冻得浑身发抖,拔开瓶塞,仰头灌下半瓶。

  唐浔牵着马,边走边道:“离比武只剩下了一天,你这个时候出事,完全是找死。”

  他也格外沮丧:“你早已跟你说过,你还不信。这几年我一直恶运当头。”

  直到次日下午他的体力方渐渐恢复。腿上的伤虽用了最好的金创药,在一、两日之内也不可能完全复原。尽管如此,他还是咬着牙练了两个时辰的刀。黄昏时分,唐浔溜到他的房子里,小声道:“唐淮要来见你。”

  唐家实行严格的宗法制,很早就规定了继承人的次序。老大唐澜被杀无子,老二唐淞已亡,老三唐渊受过家法失去资格,掌门的职位自然而然地落到老四唐淮的身上。

  对这位新任的掌门,大家心中都不怎么服气。唐澜八面玲珑、老谋深算,唐渊聪明过人、武功高强,唐淮则脾气暴烈,好勇斗狠,缺乏世家子弟处事应有的涵养与气度,在兄弟中的人缘也差。

  果然,唐淮来了,嘘寒问暖地安慰了他几句,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受了伤,情形变得对你不利。可是明晚一战,我仍希望你坚持下去。——唐门没有临阵脱逃之辈。”说罢,双眼死死盯在他的脸上,露出殷切的神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哀。明知小傅刀下从无活口,唐淮的这番话,无疑是叫他送死。而他却把话说得那样庄严、那样坚决、那样轻易地就把自己兄弟变作一件祭品供在唐门的神坛上。

  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拒绝多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唐淮前脚走,唐浔后脚就跟了进来,关起门骂道:“这小子真没人性!我去求他出面请小傅将比武延后,他根本不答应。——唐门的脸面真的比你的命还重要?”

  “到这种时候,多说无益,我们还是谈些开心的事情比较好。”他微微苦笑,笑得有些僵硬,“至少让我死前心情愉快一些。”

  唐浔目光微动,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趁你还没死,赶快告诉我。”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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