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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干洗店就在门外不远处。我和老板娘搭腔,问她吸烟的人会不会在衣服上留下烟味。

  “当然罗,”她说,“如果你吸烟,或者你周围的人吸烟,你衣服上的每根纤维都含着烟味,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自己半点闻不出来,敏感的人一闻就知道。我们这里收二手衣的人都会事先打招呼,抽烟人的二手衣,不要。”

  我一听,头大得要炸掉了:“老板娘,衣服我不要了,麻烦您帮我捐了吧。……算了还给我,我扔垃圾桶里得了。”

  我去商场,从里到外地买了换洗的衣服。心情不好,只好用购物疗法。我在几个商场里闲逛,大包小包,拎了一手。回到宾馆,已经是中饭时间。我折回自己房间,鬼使神差地又洗了一个澡,我坐在澡盆里,观察自己的手指。是的……有一点点黄色,是尼古丁浸的。最郁闷的那阵,我一天一包,省吃检用也要抽。要不是每个月我都交两千块给陈律师,弄得日子有些拮据,只怕抽得更狠。呜呜呜,以前也不觉得严重,反正是自暴自弃。可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就这么想着,烟瘾又犯了。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头痛、烦躁、精神涣散、唇焦口干、坐立不安。我想到下午我还要翻译图纸,我需要烟来帮忙我集中精力。想到这里,我去摸我的手袋,还好,还好,谢天谢地,还有一包。所剩不多,还有两支。我拿着手袋出大门往后。以前我总在花园门边吸烟。花园当着大门,人来人往,影响不好。大门背后有两个巨大垃圾箱,一人多高。没人愿意在那里久立,呼吸垃圾的气味。那才是吸烟的理想之地。

  后门有一片空地,其实是个废弃的停车场。我沿着宾馆的大墙向左转,听见空地传来一个男孩子的笑声:“叔叔,往这里扔吧!这里!这里!”

  “你过来一点,眼看着球,别看我的手。”磁性的男声,低缓却清晰。

  男孩子欢快地尖叫:“啊哈!我接到了!我接到了!叔叔,再来,再来!”

  还是那个男声:“这回我可扔得远了。你得快些跑才行。”

  “扔吧!扔吧!”

  那时,是沥川,半跪在地上,陪一个三岁的小男孩玩球。孩子的妈妈站在一边,微笑地看。

  “阿吉乖,咱们回家吃饭吧,不玩啦。叔叔都陪你玩了一个小时了。”

  “不嘛,不嘛,我要玩!我不吃饭!”

  “嗯,不可以不吃饭,不吃饭怎么长大呢?这样吧,咱们回家吃饭,吃饭妈妈带你去公园,好不好?”

  “不……不……不……”

  “宋小吉!回家去!我都说多少趟了!”妈妈的声音变了,脸也变了。

  小男孩总算磨磨蹭蹭地牵着妈妈的手去了。

  沥川拾起地上的手杖,一手支着地,慢腾腾地站起来。看见我,“Hi”了一声。

  我没理他,径自走到垃圾箱旁边,默默地站着,等他离开。就算我控制不住我的烟瘾,我的道德修养也没差到能当着肺炎病人的面吸烟的地步。

  他偏偏不走,反而跟了过来。

  “生气了?”他说。

  不理。

  “越是生气,越是要到空气好的地方站着。这里全是垃圾箱,空气多不好。”

  不理。

  “哎,要吃糖吗?我这里有好吃的糖。要不要?”

  不理。

  他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我一看,还是那个“吉祥通宝”牌戒烟糖。

  “我试过,薄荷味的,挺不错。……不喜欢吃糖?”

  我拿过吉祥通宝,直接扔进垃圾箱。

  他又掏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好像创可贴一样的东西:“这是戒烟贴,牌子的名字也好听,‘花样年华’,你一定喜欢用。试试这个?好不好?”

  一把夺过,又扔垃圾箱里。

  我恶狠狠地说:“你还有什么?全拿出来,我好一次扔光。”

  垃圾箱的旁边有一道水泥石台,几级台阶走上去,便站在了和垃圾箱顶一样的高度。这垃圾箱居然一间房子那么大,需要专门的卡车来拖,一般的人扔垃圾时如果觉得太高,可以爬到水泥台上去扔。

  沥川从地上拾起一根长长的树枝,拉着我,一起走到水泥台上:“来,小秋。我们看看垃圾箱里有些什么?”

  搞什么鬼啊。我们一起探头往下看。

  垃圾箱里会有什么?

  垃圾。对不对?

  鸡蛋壳、剩菜、剩茶叶、破塑料袋、煤球、鱼骨头、猪骨头、死猫子、鸡毛、鸭毛、烂菜叶子、空罐头、破玩具、断了腿的家具、划伤的CD、玻璃渣、带钉子的木条、塑料花、发霉的米饭、土豆皮、黄瓜皮、烂西瓜、烂橘子、电线、木工手套、蛆、苍蝇……

  垃圾箱里只装了不到一半的东西,不是很满。沥川拿着树枝在里面扒拉。

  我不知道他要找什么,总之,我不说话。

  扒拉了半天,他用树枝挑起一片很大的包菜叶子,上面烂得千疮百孔,放在我的眼前晃荡。

  “这是什么?”

  “如果你继续抽烟,几年后,你的肺就变成这种样子。怕不怕?”

  “怕什么?这样子挺好看的。”我说,“有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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